知足。
从小在山里混着长大的徐长生,历来就明白这个道理。很多时候不懂得知足,不仅得不到更多,甚至连手上那点收获都会倒贴回去。
所以能在八层淬体,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起先他还以为,塔外那大修士说他顶多六层,是以为他看透了自己所有实力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还好,人力有穷尽,那修士也没能看清自己。
星辰之力入体。
少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在一点点的变化,筋骨血肉暂且不说,微微一捏双拳,都能感觉到那股汹澎湃的力量。但更多的变化却好像是那星辰之力入体之后便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其中带来的变化让徐长生自己都有些难以琢磨。
几个呼吸之后,连那体内流转的血气之中也渐渐染上了点点星光。
许久。
渐渐起身,少年浑身星光覆盖,宛如神灵降世,略一沉吟,少年便起手了那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山海》。
在那一墙之隔的九层,一位老者捋须而笑。仿佛对此颇为满意。
不知何时,塔外那一直修炼的少年也已经休憩,着手在雕刻着什么。
半晌,一个木制蝴蝶在他手上成型。
少年看起来也颇为满意,咧嘴一笑,而后松手将蝴蝶一放。
少年双手叉腰抬头看着自己的杰作。
蝴蝶升空,在这山谷内飘飞不定。
司空谭转头看去,眼睛猛地一睁,显然是不相信眼前此景。只见那点点星光附着在蝴蝶之上,片刻之后,蝴蝶化蝴蝶,不消片刻,整个山谷之中都是闪着星光的蝴蝶飘荡。
看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色,洪南澜也是大睁着秀目,仿佛在那蝴蝶与蝴蝶看见了什么……
少年双手笼袖,渐渐泪湿双目,又闭上了双眼。
……
唐审元问了老友。
老友也告诉他,这辈子就待在这书山之上了,哪也不去。主要还是不想下山,不想去看这个看遍了,还是很让他伤心的地方。
与其在那红尘中伤心,倒不如就在这山头,立看云海,卧看漫天星辰,终日与书为友。
偶尔见着那么几个飞剑过境的修士,心情好时就见上一面,心情不好时,便偷偷在他们后面给上一脚,美名其曰:帮上一程。
谈不上失望,这位游历天下的学宫祭酒只是觉得,自己这老友那一肚子学问,应该让这天下知道一点。相信只要那么一点,便能让这整座天下都大吃一惊。
而且这天下,也欠了他挺多的。
他不要,不代表着,可以不还。
但孟子诩在意吗?
在学宫的时候或许是在意的,刚来这书山上搬书的时候,也是在意的。但久了就不在乎了,因为在乎又怎样?伤心的还是自己,这天下还是这天下。
一潭死水,毫无半点变化。
所以与唐审元说的时候,他是真的看开了。
他起身看着这脚下云海,指着远方落日,大笑道:“人情冷暖,世事变换如那星斗漫天,兜兜转转,吾立于此,安于此,有何不可?”
从屋内踏出的少年刚好看到这一幕,虽然听不见那小书圣老爷在说些什么。但少年好像确实没有那
么失望了,在他看来,一个朽木般的老者,怎么值得让他连城心心念念,倾慕已久?
而在那极远处,有位两鬓斑白的儒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跟着笑道:“善!”
不过到底唐审元还是没在这过夜,而是趁着天色渐晚带着自己学生朝山下走去。
用孟子诩的话来说就是,你一个糟老头子留在我这作甚?要是换个妙龄女子,不用你说我都会拉你留下。至于你,还是快些散了吧。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连那少年都能察觉出来,那矮小的老人眼中好像有些黯淡。
所以那位远道而来的老者走了,而那位依旧在那山上的矮小老者却是在自己的小天地内,拼命地对着那人影挥手。
有些人老了,但在有些人看来,却依旧年轻。
因为他只认识年轻的他。
所以他依旧年轻。
……
囚星塔。
九层。
一位少年拾阶而上,神光内敛,一步一步,走的极其踏实。
一位老者凭栏而望,知道那少年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九层之上,才笑着回过头去,目光所至,那近乎实质的星光自动朝两侧散去,在两人中间空出一条星光大道。
少年对着老人深深一揖,道:“谢过洪前辈。”
老人笑了笑,“也谢过徐小友了。”
徐长生起身朝四周看了看,有些奇怪,问道:“这……怎么就剩前辈一个人了?我听洪南澜说,隐脉之人好像都在这九层之上……”
剩下的少年没再多说,不合适。
老人摇头道:“小友别急,一件一件来,我都会为你解惑的。”
徐长生想了想,也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这几百上千倍的重力,朝着老人走去,最后两人相对盘膝而坐。
“前辈是在这等我?”少年挠了挠头,好像对自己这个颇为放肆的问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老者笑着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少年了然,“是风相大人的布置?”
老者有些惊讶,“小友倒是颇有智慧。”
徐长生却是恍如没有听见这句夸赞,转而微微前倾,认真道:“能详细说说吗?”
老者捋须摇了摇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受风相大人的安排在此等候小友罢了。”
少年有些失望,坐了回去。
老者笑道:“那接下来便让我说说吧。”
“我们隐脉除了我和南澜,其他的人都已经在琥阳城内了。”
少年略微放心,只要不是最差的那种结果,自己就算对得起洪南澜了。
不过这样一来,徐长生就更不明白了,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风不闻如此对待?毕竟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难道又是唐宋?仔细想想,好像也只能是他。
至于另一个不记名的师父,少年实在不知。
少年挠了挠头,想不通那就暂且先放下吧。
“我在这也是风相大人的安排,除了在此等候小友,还有一事,便是为了给你淬体。”
“淬体?”
外头的司空谭也是脸色一变,好像想到了之前在琥阳城内听到的某个传闻,再详细一听,却发现两人早已身处那“洪半仙”的小天地内。
这样以来却不好再听,要是再强行侵入别人的小天地,这与问剑于他何异?
这位人称“洪半仙”的老者缓缓起身,问道:“你知道八层和九层的差异在哪吗?”
徐长生摇了摇头。
老者笑着伸手往前一点,周遭星光变动,化为滴水和溪涧。
老者指着滴水道:“这是八层。”
而后又指着溪涧道:“这是九层。”
“你现在淬体用的是八层的星辰之力,而且我看你已经是用其淬炼到了极致了,对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毕竟这也是习惯使然,既然已经开始淬体,那么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自然是先稳住手中的再说。
老者好像有些惋惜,“这星辰之力一旦融合到了极致,再想要继续,却是难如登天了。”
徐长生跟着起身笑了笑,“没事的,洪前辈,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
说着少年微微一握双拳,浑身上下拳意流淌如龙,四周星辰之力跟着震荡不已。
老者稍一感应,便知道少年这小小的身躯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伟力。老者有些惊讶,惊讶于少年的实力,却忍不住更加惋惜,以少年的底蕴,不应该只是这样的,不应该用那八层的星辰之力淬体,应该用这九层,或者自己自私一次。
去打开那扇门。
忽地,老者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极境?”
少年有些惊讶,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老者捋须大笑,“好,很好!”
没有问他是如何到的极境,甚至连谁给他打的底子都没问。
因为知道极境的就已经不多,能知道稳境入极境更是少之又少,而那一个个知道的,无一不是站在人界顶端的人。
换用那世俗的话来说,就是,知道如何进入极境的人,都是这人界的扛把子了。
所以老者才如此惊喜。
“小友,扛得住疼不?”老者笑道。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疼,很早很早之前就 习惯了。
老者愈发满意,道:“其实这囚星塔之内,还有一个淬体之地,远比这八九层要好。”
少年问道:“有多好?”
老者伸手指了指周围,少年跟着看去,有些不解。
老者解释道:“若说这八九层的星辰之力是那滴水、溪涧,那么那个地方的星辰之力就是这整个九层。换言之,那地方的星辰之力就是,星辰大海!”
少年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有些不确定,问道:“可我不是已经将这星辰之力融合到了极致了吗?再怎么说,也融合不下去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小友莫慌,你这星辰之力只是融合到了血肉,就八层那点星辰之力,远远不够你融合内府,更别说是那骨髓了。”
“那?”
少年想到了什么。
老者点头道:“不就是融合了些血肉吗?剔了便是,又不是长不回来了。”
少年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
老者却大笑着拉住他的手,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九层。
塔外一直坐着的司空谭也是“嚯”地一声站起,脸上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