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飞将昏迷的慕容雪放在绣床上,桃红的被褥,杏白的罗帐,轻轻闭合的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佳人安然而睡。
叶云飞放下帘幕,转过身来,看着慕容锦和慕容风,摇头道:“苦莲果然说的没错,雪儿是被特殊手法封印住了,我也束手无策。”
慕容锦轻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思索片刻,缓缓道:“雪儿侄女脉象沉稳,呼吸均匀,从表面看和常人酣睡无异,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将起唤醒,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什么?”叶云飞焦急问道。
慕容锦将目光投向慕容雪的床铺,续而又收回到叶云飞的身上,逐字逐句道:“你最好要有所准备,雪儿侄女应该是中了传说中的‘七星封穴’大法。”
慕容风的手臂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完毕,还透露出浓烈的草药味,此时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道:“爹,你真的没有看错吗?”
慕容锦淡淡摇头,道“她的症状和传说中的七星封穴一模一样,应该不会错的。”
叶云飞看见慕容锦父子二人脸上失落的表情,顿时情绪无限低落,试探着问道:“七星封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风目光低沉,道:“我曾在古籍上见过关于此种手法的介绍,所谓七星封穴,就是在人体头、手、肩、肘、胯、膝、足七个部位各选取一个穴位,运用特殊手法同时封印,达到让人昏迷不醒的效果。”
叶云飞道:“既是封穴,解穴不就可以了吗?”
慕容风摇头道:“此事知易行难,首先要确定是封住的那七个穴位,而且要同时解开,稍有差池,雪妹便会永远沉睡,无法苏醒。”
叶云飞知道了失态的严重性,人体穴位密布,头足上的穴位多如牛毛,有怎么会轻易确定究竟是那七个穴位呢?如果一击不中,弄巧成拙,后果自然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不由轻叹一声。
慕容锦用鲜有的和蔼安慰道:“此事也非绝对无解,你如果找到宋月山,或许还有机会。”
慕容风附议道:“七星封穴虽然可以让人昏迷不醒,但却不至于要人性命。只要每天给雪妹灌注内力和摄入一定的流食,雪妹纵然不会马上苏醒,但也不会就此离我们而去。”
叶云飞仿佛又看见了希望,今天是五月初一,离武林大会还有四天时间,但愿宋月山可以尽快出现。如果到时来宋月山也无法治好慕容雪的伤,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用雪花玉佩去向苦莲换解法,一块雪花玉佩和慕容雪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如果现在玉佩在手,那么他现在就会去换取解救慕容雪的方法的。
叶云飞默默的将目光投向慕容雪,心头一惊,如果她一辈子就这样昏迷不醒,自己会一辈子守在她的身旁吗?
慕容风伸手拍在叶云飞的肩上,鼓励道:“不要气馁,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糟,我现在非常有信心雪妹可以苏醒过来。”说完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佯笑从来都很无力,这个笑容也一样。
叶云飞知道慕容风的心里或许并不比自己好受,淡淡点头,算是回应。接着再次闻到对方手臂伤口的草药味,此时才想起城西老庙中伏的事情,连忙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慕容风收回手臂,神情黯然道:“我和老左老杨伤势都不严重,皮外伤而已,只是沈姑娘可能有点严重,她的脸部大部分被灼伤了。”说完竟轻叹一声,转过身躯,面门而立。
虽然叶云飞先前从慕容福那里得到沈心月毁容的消息,但此刻被慕容风证实后,仍然免不了双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沈心月往日的样子。
叶云飞低声道:“我想去看看她。”
慕容风身子微怔,摇头道:“我也曾有过这个想法,但还是放弃了。相信我,此刻不去看她,是对她最小的伤害。”
看着慕容风微微颤抖的身子,叶云飞突然想到,面对慕容雪的昏迷和沈心月的毁容,至亲至爱,或许他的哀伤失落并不比自己少,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慕容风轻嗯一声,却只是默不作声,并不行动。
叶云飞一时无法理解慕容风不愿去看望沈心月的深意,只好独自一人向长江会走去。
一路上,叶云飞的情绪颇为低落,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如何到达长江会的,直到长江会门口的仆人招呼他为“叶少侠”的时候,他才骤然惊醒。在那一刻,他突然有种转身离去的感觉,一想到待会就要见到容貌尽毁的沈心月,应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宽慰对方呢,鼓励还是安慰?一时间,叶云飞六神无主。
刚才招呼叶云飞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他清楚叶云飞和沈心月是要好的朋友,现在沈心月出了事情,对叶云飞的失魂落魄自然清楚原因,见对方完全不在状态,轻咳一声,道:“叶少侠是来找大小姐的吧。”
此时叶云飞才回醒到现实,淡淡点头。
看门人一脸狐疑,吞吐道:“叶少侠请回吧,大小姐不愿见你的。”
“什么?”叶云飞心头一颤,眉头不由轻蹙起来。
看门人点头确认,道:“大小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下令让小子不要放叶少侠进去,叶少侠不要让小子为难。”
“我明白了。”叶云飞转身走下台阶,下午的阳光依旧饱含温度,街上人影寂寥,空荡不堪。
在这一瞬间,叶云飞似乎捉摸到了慕容风不愿前来的深意,一个失去美丽的女人怎么愿意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别的男人面前呢?
前行两步,叶云飞又折返归去,借了纸笔,草写几字,递给看门人,道:“你将这张纸传给心月,如果她还不肯见我,我马上就离开。”看门人接过纸条,迟疑一下,转身向府内走去。
叶云飞站立门口,夏蝉烦躁,唧唧不休,一刹功夫恍惚一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门人从府内走了出来,点头道:“大小姐有请,叶少侠请进。”
叶云飞默默前行,片刻后,沈心月的闺房出现在眼前,绿意堆砌,小楼独立。
沈心月冷淡的声音从小楼传来:“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叶云飞已到屋前,并不作答,伸手推门,沈心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住手!”
叶云飞的手在门环上停留刹那,推门而入,在大门打开的瞬间,他听到了沈心月嗖嗖的哭泣声。
在哭泣响起的那刻,叶云飞的心头猛烈颤抖一下,这是第一次听见沈心月哭泣,可以想象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大。叶云飞强打精神,走入房间。
房内的布置格外简约,颇合沈心月平时的气质,女孩家的胭脂水粉也只是象征性的点缀在铜镜面前的妆奁柜上,而那块铜镜却明如初开,在此情此景下格外讽刺,或许那是沈心月以后最不用到的物品了。
沈心月躺在墙角的床上,素雅的帐子轻轻垂下,账内的情况一片朦胧,并不清楚。
叶云飞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沈心月随即止住了哭泣。
叶云飞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话到嘴边几次又咽下,最后勉强道:“对不起,心月。”
沈心月讪笑一声,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叶云飞轻叹一声,迟疑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心月不在说话,二人同时缄默,夏风从屋门吹进,把那一份燥热和烦恼都吹进屋来,融化在帐子上,轻轻浮扬。
叶云飞伸出手指,想要轻轻撩开蚊帐,却听见沈心月哭腔道:“云飞,不要这样,求你了。”
叶云飞虎躯一震,内心仿佛要被融化,一咬牙,挑开了帐子。
沈心月的左边半块脸颊都会烧毁,焦烂的肌肤被涂上黑色的药水,散发刺鼻的气味,另一半边脸虽然完好,但也微微泛肿,唯一如旧的是那双眼睛,却浑浊无比,泪水在其中不停打转。
沈心月冷冷道:“看够了吗?看够了轻放过我,好吗?”
叶云飞淡淡摇头,道:“不管如何,你永远以前的心月。”
“呵呵!”沈心月不屑的笑,最后越笑越大,变成了苦笑,左边唇角也被烧伤,大笑之下撕裂的伤口,丝丝红色漫浸,最后吼道,“不会的,我在也回不去了,从现在开始,我沈心月只能带着面具生活,就是一个毁了容的怪我。你不用在这里来可怜我,回去照顾你的雪儿吧,她才是你应该关心的女人,我是生是死,美丽也好,丑陋也罢,你又何必在意呢,放过我,好吗?”
这是沈心月第二次让叶云飞放过自己,言语中叶云飞仿佛就是魔鬼,一直在纠缠着她,而事实呢?
叶云飞扪心自问,不知为何,在面对昏迷不醒的慕容雪时,他的内心还没有如此大的波动,如此大的伤感,其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仅仅是因为慕容雪有机会唤醒,而沈心月再也无法恢复旧时容颜了吗?
沈心月停止了哭笑,静静的望着叶云飞。
突然,叶云飞弯下腰际,俯身而下,将厚实的嘴唇叠加在沈心月薄薄的嘴唇上。一刹那,所有的往事瞬间袭来,轻轻一吻,画面似与在佛塔之巅重叠。
叶云飞将嘴唇移动到沈心月的唇角,吸允那裂开的伤口,将渗透出的鲜血吸入唇中,立刻,他的嘴中一片咸意。
四唇分开,叶云飞缓缓坐直身子,双眼没有离开沈心月丝毫,四目相接,宛若秋水,悠悠无限。
沈心月的泪水再次滑落,哭道:“云飞,我好怕。”
沈心月失去了一贯的强势,软弱得像一只羊羔,却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会如此软弱脆弱吧。
叶云飞拭去沈心月眼角的泪水,微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哭泣,也希望你以后也不哭泣,做回原来的自己,好吗?”
沈心月果然不在哭泣,试探道:“还可以吗?”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你还是以前的自己。”叶云飞肯定道。
沈心月沉默了,她闭上了双眼,淡淡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叶云飞点头答应,道:“你永远是以前那个沈心月,那个佛塔之巅的沈心月。”缓缓起身,放下帐子,伫立片刻,转身离去。
在叶云飞放下帐子的瞬间,分明看见沈心月娇躯颤抖。
叶云飞轻轻退出房间,关上房门,房间内立刻明显便暗。
沈心月掏出叶云飞递传的纸条,默默而视,上面写着四个字:佛塔之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