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观众席一片唏嘘声，这一场擂毫无疑问，大部分都希望李谨侍赢。可是李谨侍这次被击倒，像众人的希望也被击碎，唏嘘之后，观众席死一样的沉默。

“李……李谨侍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平时最少开口的栗安，打破沉默道。 他看了看旁边的张嘉尔，见她依然在面无表情地看比赛，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的章迦，仿佛在向他求助。

“老大？”

“你在擂台之外跟人打过野架吗？”

平时都像炸药包一样的章迦，此时的语调却非常平静。听到他的话栗安一愣，吞吞吐吐道：“有……有过几次。”

“那你应该能明白，野架最重要的是气势。”章迦的眼中有光闪过，“野架不像擂台，一旦一方气势占了上风，基本就赢了。被揍的那方，一旦陷入恐惧，很少出现翻盘的情况。”

“可是这不是野架啊？”

栗安争辩道。

“对赵斌来说，这没什么不同。这家伙也跟我一样，打过不少野架，很善于操控对手的恐惧。他利用李谨对侍他的恐惧感，让自己的气势压倒李谨侍，这样一来就算李谨侍的技术和身体素质好过他再多，也根本无从发挥。”

“那这样下去，李谨侍不是输定了？”

栗安问完，章迦却没马上回答，他沉默着像在思考。

“要是换一个人你这样问我，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地会说‘是’，但李谨侍……这家伙总能做到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擂台上，李谨侍僵硬地坐着，看着面前俯视自己的赵斌，他感觉在仰视从地狱来的恶魔。

那个人还是带着那种残忍的微笑，仿佛在享受着杀戮盛宴，李谨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只是刑天口中的凡人。一个凡人要怎么面对嗜杀成性的恶魔？

“5——6——”

裁判数到“6”的时候，李谨侍机械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裁判在跟自己说话，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在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赵斌。

很快，裁判大喊：“Fight！”比赛重新开始，可李谨侍还是不知道该面对这个可怕的对手，他除了后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啪！啪！啪！”

赵斌的拳头，一次次击打在李谨侍手臂上，记忆中那种被钢拳揍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只能死死护着头，像人肉靶子一样承受攻击，就像过去那只任人踩的蚯蚓。

“当！”

终于，回合结束的铃响，李谨侍感觉到一种解脱。赵斌最后一击重拳打在他的手臂上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向自己的角落。

李谨侍看着赵斌走远，长呼了口气，整个人像烂泥般软在地上。他第一次感觉这么累，累得快要动弹不得，只希望快点结束比赛。

“呵——那个叫史林的家伙今天没来，要是他看到你现在这幅德行大概会很失望吧。”

刑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上一回合的比赛间，刑天一直保持着沉默，李谨侍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你……”

他僵硬地扭头看向刑天，想说点什么却无言以对。他第一次认可刑天，也在内心强烈地鄙视自己的懦弱。

“我才懒得管你呢，不过有个家伙似乎有话想跟你说。”

听完刑天的话，李谨侍目光移向旁边，见牛鑫在跟保安人员交涉。不知道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最终那些人放他过来了。

牛鑫还是像往常一样，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李谨侍看着他临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先拍了下李谨侍的肩膀。

“你很努力了，别责怪自己。”

“我……我不想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谨侍一瞬间想到了白起，想到了张嘉尔，这场输掉，他或许就会输掉一切。虽然不像传说中的刑天那样，一战关乎生死，但这些东西失去后，或许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人生不像游戏，永远只有一次机会。

“还记得上午跟你说过的吗？我也有过这样的梦魇，他就是我老爸。”

“你老爸？”

李谨侍想起了上午牛鑫说到一半的故事，呆呆地望着他。

“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年少有为的商人，很年轻就爬到了很高的位置，可谓年少得志。那时的他总是被各种赞美包裹，风光无限，他也渐渐习惯了那种感觉。”说到这，牛鑫的嘴角突然上扬，脸上闪过苦涩的微笑，“可是世间有几人能一生风平浪静？爬得越高的人，摔下来的时候自然也越疼。在那些光环之下，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重大的商业失败，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听着牛鑫的故事，李谨侍感觉心里一抽，他没想到这个随时看起来阳光和蔼的大男生，原来有着这样的老爸。虽然他没见过牛鑫的老爸，但一个年少得志的成功青年形象在脑海中闪过。

“人一旦开始走下坡路，那就是不外力能拦住了，就算他百般不愿，也阻止了不了可怕的形势。人们常说‘大势已去’，‘势’有时候真的像海啸，而人在它面前，弱小无助，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牛鑫深呼吸了一口，像在回忆往事，目光变得有些暗淡。

“几年之间，老爸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滑落到了底部，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常年失业在家。可他偏偏又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以前对他低头哈腰的人，开始鄙视他，以前称兄道弟的人，开始拉黑疏远他。”

李谨侍越听越觉得难受，虽然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此时在牛鑫的描述下，他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着这一切。从金字塔顶端摔下……被海浪冲刷……

“残酷的现实将曾经的青年才俊击垮，从此他每日以酒消愁，脾气越发暴躁，甚至开始辱骂和殴打我妈妈。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我便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家暴就像家常便饭，随时都是妈妈的哭泣声和东西碎裂的声音。我妈经常在他酗酒后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一直没选择离开他，但就算这样，也没换来他的改变。大概人跪下了，就很难再站起来。”

牛鑫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虽然他在极力克制，但李谨侍仍然能捕捉到隐藏在故事背后的伤痛。

他妈妈在哭……

李谨侍想到了自己妈妈哭泣的画面。在家暴中，女人哭泣不只是因为身体的疼痛，更多的伤口来自于心。被曾经立下誓言，托付一生之人伤害，来自于心的疼痛，早已超越了身体。

“许多年，我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敢怒却不敢发，但是在上初一的某一天，我终于克制不了。那天，我离开房间，打开父母卧室的门，眼睁睁地看着老爸施暴后，朝他大吼了声‘住手！’”牛鑫又笑了，只是笑得比之前更苦涩，“但那个酗酒，又被击垮的男人，怎么可能停止欺负比他更弱小的妈妈，后来我跟他打了起来。”

“你……对不起……我……”

李谨侍感觉有些内疚，这种事任谁都难以启齿，就像是让人揭开自己的旧伤疤。就是因为自己太懦弱，才让牛鑫学长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然而牛鑫却只是摆摆手道：“那时的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也像妈妈一样被揍得遍体鳞伤，他对我来说就像恶魔，那天的回忆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听到他在隔壁施暴，我也只能独自在房间哭泣，像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无能为力。直到初二的一天，积累许久愤怒再次爆发，我再次打开他们卧室的门。”

李谨侍咽了咽口水，他已能脑补出那个画面，一个瘦弱的少年面对酗酒的凶恶父亲，就像面对野兽的孩童。

“我像之前一样恐惧，自那天之后，对他的恐惧感就没消失过。可是，当我看到他踩碎了当年送给妈妈的青玉司南佩，看到妈妈跪在地上哭泣时，愤怒驱散了所有的恐惧。”牛鑫仿佛又回忆起那一刻，他眼中闪耀着火光，李谨侍从来没见过这个男生表现出这一面，“‘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随。’这是当年他送给妈妈的定情信物，而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那个优秀的爸爸已经死掉了。”

牛鑫低着头，攥紧了拳头，过了许久才重新看向李谨侍。此时，他笑了，不再是之前的苦涩微笑，更像是在鼓励李谨侍。

“那一次，我打赢了，就算只是初二的男孩，也打赢了一个大人，愤怒有时候会赠予人无限的潜力。而愤怒，也是治愈恐惧的良药。”说着，他又拍了下李谨侍的肩膀，“如果你还是那么怕他，就想想那件让你最愤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