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甫闻言，一双饱谙世事的眼睛透出了笑意，不置可否地说道：

“贫道不是老天爷，管不了别人的生死……”

言下之意也很明白，对方术士们要打要杀，随便辛子秋处置。

他话锋随即一转：

“对了，提起方术士们，贫道又想起一件小事。当年仙魔大战之前，为了能有必胜把握，贫道曾经远赴西域大食国，从他们的圣者手中夺走了一件至宝，名叫‘幻灭之城’，此物专门使人产生幻觉，囚禁人的精神，西域圣者曾借此法宝迷惑众生，收揽信徒，得了不少好处。

“这件法宝被贫道抢来之后，在仙魔大战中倒也发挥了点作用，稍稍制住了魔族最强的奎木将军，这才能由洞玄天师借大罗符图之威重伤了他。不过此宝对祖神这个级别的强者就没什么用了，因此这次贫道也没将它带来。后来的几百年，听说西方的圣者信徒们一直在苦苦追寻圣物，因为此事还引发了不少争端。

“唉，说起来，抢别人的宝物，确是贫道做得有些理亏，因此偶尔也会有些耿耿于怀，不过自那场大战以后，贫道一直忙于其他事情，倒是无暇再度远赴西域归还此宝。

“如今这件宝物就在几名方术士手中，是他们几十年前从贫道分身处抢走的，希望辛小友能顺便向他们讨回此宝，再物归原主，也算是给西域教派的人一个交代了。当然，若是方术士们不肯听话交出宝物，你也可以找两位上洞真仙帮忙，相信以纯阳道友的性格，是绝不会拒绝的……”

辛子秋听了，心中暗道：难怪阿萨辛派的教徒们万里迢迢地跟着皎月跑到古墓之中来，八成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圣物的消息，特来寻宝的。

这些西域刺客们留在汴梁城，始终是个不安定的隐患，若是归还宝物，打发他们滚蛋，对大宋的老百姓倒是功德一件。

这事情不难办，辛子秋于是立刻点头应承了下来。

不过他思来想去，觉得王玄甫要求的这几件事，说到底其实都是为了别人，可自身却一无所求，于是疑惑地问道：

“前辈所托之事，全都是为了旁人，难道前辈自己就没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王玄甫笑道：

“贫道孑然一身，上万年时光中经历了不知多少沧桑，早就无欲无求了。而且在临来之时，对大部分的身后事都已作了了断和安排。辛小友若是能把这几件事情做到，那贫道就真正了却所有因果，斩断了尘缘，在阴曹地府之中也再无牵挂了。”

辛子秋见他临死之前还在一心为别人着想，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正色说道：

“前辈高风亮节，急公好义，晚辈打心眼儿里佩服，既然如此，您所托之事请尽管放心，晚辈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重返人间，将事情一一办妥。”

王玄甫闻言点了点头道：

“多谢辛小友，有你君子一诺，贫道便放心了。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贫道十分欣赏你的品行和为人。修为不高可以慢慢磨砺，才学不够可以慢慢学习，唯独人的质朴本性，却是生而有之，难以改变。

“贫道活了万年，见过了无数惊世绝艳的天才少年，却最终因为心中贪欲恶念走上歧途，方术士们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辛小友之前能挺身而出，为曹景休挡下劫难，在祖神面前亦不退缩，这份仁义和勇气，着实难能可贵，足见你本性纯善。

“虽然小友年纪轻轻，但绝对当得起一个‘侠’字。若不是人世间遭逢大劫，你我定能成为把酒言欢，肝胆相照的挚友。贫道将死之前，能够结识你这样一位少年义士，也足以慰怀了。”

说罢，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既然你我有缘，贫道少不得再送你一程。”

辛子秋一愣，不知道王玄甫是什么意思，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老人家双臂一抖，全身上下如烟雾般爆散消失，化为点点光芒，朝他奔涌而来。

顿时，一缕缕细细的热流，钻入他全身八万四千毛孔，三百六十处窍穴之中，又酥又痒，令他感到说不出地难受。

此时的辛子秋，便如被封入了蚕茧一般，四周仙光缭绕，化为一个巨大的鸡卵状光球，滴熘熘地在虚空之中不断旋转。

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像是身处大海波涛之中的一块小小木筏，被不断地海浪抛起落下。

辛子秋连忙凝神内视，只见自己内景之中，王玄甫的真灵化为一位白发老者，正在其中负手而立。

“前辈，你这是……？”

王玄甫笑道：

“贫道将死，万载真仙修为与其消散于虚空之中，倒不如调和神念，渡化与辛小友，助你在修行之路上能前行一步。不过，贫道已经自爆金丹，一身真炁十不存一，能提炼转化的精纯真元更是微不足道，能得到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着，他的身形渐渐变得模湖起来，醇厚无比的先天真炁，自他身上逸散而出，填满了辛子秋初具雏形的内景宇宙，化为了一道道星河，不断旋转运动，生生不息。

王玄甫身为太古仙人，又经历万载磨炼，虽是真仙，但实力比起普通的天仙也毫不逊色，尽管失去了金丹，但身上残余的力量仍然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而此时的辛子秋，感觉似乎被人扼住了脖颈，拼命地往喉咙里填入食物，浑身涨得有如充饱了气的皮球一般，血脉贲张，彷佛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精力，却无处发泄。

正在他难受得想要放声长啸之时，忽然间脑海中响起了王玄甫的声音：

“辛小友，真仙传功，千载难逢，此刻不赶紧运功打坐，导炁归虚，更待何时？”

辛子秋迷迷湖湖间得到指点，无暇多想，下意识地便运起先天无极功，抱元守一，将这股磅礴的力量慢慢引导，归入自己内景之中。

而王玄甫的身形，也在他内景之中慢慢消逝，终于渐渐湮灭不见，只留下一串豪迈的歌声：

“人之生世犹一梦，悠悠万载复如何？仰天大笑赴死去，此时方知我是我！”

歌声渐澹，人影飘散，一代太古仙人，就此溘然长逝，魂归虚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