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正堂外,离着门口有二十多步就被拦了下来:“堂内正在议事,白明府几位在此稍待。”
石守信说是在这里等他们,可也不会干等着,一边处理军务政务一边等待才是正常的。
只不过,让他们站在庭院里等,而不是请到一旁去歇着。
两位大工或许没什么感觉,但白、张二位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见张锡眼神中的疑惑,白茅轻轻摇头,之前他在肤施做得好好的,从来没遇到过石守信这种态度。
石守信没让他们多等,过不多时,有几名吏员从正堂走出,看到白茅一行人,脚步一顿,插手唤了一声“白明府”,然后才各回各屋。
四人被请进屋里,入眼第一人便是坐在主位上的石守信。
石守信是将领出身,可到节度使这一步,文官武将的分野已经模糊不清。
此时的石守信就是穿着一身燕居常服,头发用一支木簪固定住,一缕黑髯垂在颌下,仿若一风流文士。
可惜带兵打仗这么些年,气质早已浸透骨髓,不是一身衣物所能掩盖的。
在张锡眼中,只是看着石守信,就能感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锋利,坚定。
他定了定神,同白茅一道行礼:“工部员外郎、提举延州筑城事张锡,见过节使。”
“不必多礼。”
石守信仔细打量着张锡,回了一声,右手一摆:“且坐!”
四人落座。
这时候张锡才有空去打量屋内情形。
屋内没有幕僚,除了石守信,就只有站在边上的十多名亲卫死死盯着张锡几人。
很显然,在延州这里,石守信对自身安全看得很重,没准他就遭遇过刺杀。
静了一阵,石守信绕过张锡,直接问那两位工匠:“筑城法是你二人提出来的?”
“是。”
两人有些紧张,不过也就那样,他们连政事堂相公们都见过、聊过,眼下一个节度使而已。要不是这个节度使手握生杀大权,他们根本不存在怕的。
听到两人意简言赅的回答,石守信挑挑眉,不再询问,直接就命令道:“北边给你们三个寨子,你们跟着一块守。”
四人闻言一怔,张锡立马开口:“节使……”
“有问题?”
石守信锋锐的目光扫过来。
“是你有问题,还是你们的法子有问题?”
张锡与石守信对视,嘴唇紧抿,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谨遵节使之令。”
这下轮到石守信沉默了,他仔细打量着张锡,又看看后面两个十分紧张的工匠,面容有些松动:“若是怕了,某也不逼尔等送死,打哪来回哪去便是,官家怪罪下来,某自担着。”
简而言之,石守信不信任张锡带来的新工艺。
张锡没有立刻回答,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位大工。
注意到张锡目光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点头。
沉下心来做技术的,总归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得到的回应的张锡略一犹豫,朝石守信抱拳道:“还请节使告知是哪三个寨子。”
塞门、土门、临羌三个寨子给了张锡。
三个寨子在一条线上,同属延州延昌县管辖。
塞门距延昌县城最近,不到二十里路,一般被称为塞门镇,是三寨中最为繁华、兵力最多的一处。
临羌靠近边境,在白于山东段脚下。土门位于两者之间。
这个白于山,就是后来的横山。定难军难以平定,除了西边瀚海,便是这白于山以及更北边的沙漠、草原。
白宅之中,看着桌上摊开的不详实的地图,张锡笑道:“这么说来,延州这边也不是经常受到定难军的侵扰嘛!”
白茅肃容道:“师兄此去延昌一定要小心谨慎,现在等闲见不到定难军的正兵,但白于山里各个部族时常会出山劫掠,甚至定难军伪装部族也有过。”
说到这里,他不由苦笑:“说来可笑,因着定难军名义上还臣服朝廷,所以咱们除了要提防党项诸部,还得防着自己人。”
“有人通敌?”
张锡看着地图,面容渐渐变冷。
“嗯。”白茅点头,“这边战乱较多,自从朝廷放开结社,为了防身护产,几乎是一村一社。有些村子为了保全自家,便会暗地里与党项交易,各得其利。我听说石节使刚到延州的时候,就在这上面吃过亏!”【1】
“此等蠹虫,死不足惜!”
说完这句,张锡摆摆手:“不说这等心烦之事了。我们去延昌三寨,肤施这边茹汇你得帮忙遮掩些。”
“要我说根本没必要。”白茅满脸无奈,“就延州这样子,我这边装得再好,有心人都能找到你们在哪。”
“能拖一阵是一阵。”张锡卷起桌上地图,“地图我就带走了,徭役囚徒都准备好了吧?”
“行。人和物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们歇好,马上就能开始。”
“明天吧。”张锡一边考虑一边说话,“明天先叫人把器械送去土门开个头,我在肤施这边露几面再过去。”
数天之后,土门寨,寨主刘广志一脸苦笑着把穿着粗布短衣、头发简单用麻布包扎的张锡迎进正厅:“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怎地张提举就选中了我这小小的土门寨。”
“因为小。”
“啊?”
“因为土门寨小。”张锡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十分认真地回答:“地方小,好管理,不易走漏消息。”
刘广志脸色变得僵硬。
只是看着认真的张锡,最终还是干笑一声:“提举说得对。”
把张锡让到主座上,刘广志叹了口气,对张锡道:“不瞒提举,听到提举要在土门重新筑城,老刘是不愿意的。”
说着,他觑着眼偷摸注意张锡的脸色,见其神色未变,心中暗松,继续苦着脸道:“不是老刘不愿为国效力,实在是咱这寨子守了五六年没出问题,突然要换个外墙。这……这……”
张锡依然面无表情。
刘广志下定决心:“这哪个都搞不清能不能成,老刘总不能拿寨子里这六七百人的性命去冒险吧?提举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张锡点头附和:“是这样。”
刘广志一喜,正要开口,就听张锡继续道:“我们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来冒险,新墙筑好后,我们会同你们一块等下一次党项的进攻。”
刘广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