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后花园,南院小屋。
四阿哥胤禛与邬思道两人相对而坐,皆是默然无语,康熙从昏迷中清醒,并且立老十四为太子的消息,对胤禛的打击不可谓不小,眼见鄂伦岱已经蠢蠢欲动,他抽调的人手也开始在京郊集结,马上就可以在京城大闹一场。
不想这结骨眼上,康熙却清醒了,而且还将老十四立为太子,彻底断绝了胤禛争储的念头,他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
老十三胤祥前来传信,要他尽快启程南下噶罗巴,更是让他沮丧,看来,老十四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不离京,很可能马上就要遭受到老十四的严厉打击,由此亦可猜测,老十四对他在进行暗中监视。
默神了半晌,邬思道缓缓开口道:四爷,识实务者为俊杰,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近日启程南下吧,欧洲之行,能够顺利的话,四爷也不是没有机会。
还有机会胤禛一楞,才颓然的道:海军在老十四手上,咱们前往欧洲的人手老十四不仅清楚,而且会限制,还有什么机会
思道所指,乃是还有争储的机会。邬思道笃定的说道。
争储的机会胤禛登时犹如看到老鼠的猫一般,身子立时就向前一倾,热切的盯着邬思道,康熙难不成,还会三废太子不过,老十四岂是胤礽可比的废他可不容易,他急切的问道:邬先生何出此言老十四可不象二哥。
邬思道也没卖关子,稍一沉吟,便道:四爷,皇上此次立十四爷为储君,乃是被逼无奈这就是祸根所在
被逼无奈谁敢逼迫康熙转念间,胤禛便明白过来,是为形势所逼他立时就精神一振,这话有理,去年百官奏请立储,康熙根本就没有立储的打算,此次之所以立老十四为太子,完全是因为偏瘫,不能正常处理朝政。
皇上两度昏迷,时间长达七日,此次清醒,必然是极度虚弱,又发现半边身子没知觉,心中之恐慌忧虑,可想而知。邬思道侃侃而道:大清立国以来,频繁出现争储,太宗世祖,皆是如此,及至今朝,已是越演越烈,皇上生怕病情反复,身后又现争储混乱局面,是以,才匆匆立储,以固国本,以安民心。
我方才琢磨了下,皇上第一次短暂清醒,撤换九门提督,将十四爷的仇敌鄂伦岱任命为九门提督,可谓是大有深意。
可是有意试探考察胤禛沉吟着道:莫非在那时,皇上就感觉自己的病情严重了
邬思道点了点头,道:皇上发病之后,身边没有离过太医,对于病情的轻重,脉象变化,太医岂能不知极有可能,皇上在那时便已出现偏瘫,按理,皇上便应该立储,但皇上却仅只撤换九门提督。
任命鄂伦岱为九门提督,皇上主要考虑三点,一则是防止十四爷乘机逼宫。二则是试探十四爷有无谋逆之心。三则是分化十四党与八党,避免出现十四爷一呼百应的现象。
胤禛微微颌首道:第一和第三点,都不难理解,是皇上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但第二点却是颇为费解。
邬思道想也未想,便脱口说道:十四爷财力惊人,又掌控着数万海军,足以横扫京城十万八旗禁旅,朝中王公勋贵文武大臣支持者众,声望威信亦是如日中天,在诸皇子中,可谓是占尽了优势。
皇上突然中风昏迷,却将十四爷的仇人鄂伦岱任命为九门提督,不仅轻而易举的分化瓦解了十四党与八党的联盟,而且还造成两党对持的局面,甚至可以说,一举将十四爷陷入了险境。
面对皇上的不信任,面对京城险恶的局势,手中又握有足以横扫京城八旗禁旅的强大海军,只要出了京城,进可以入京争雄,退可以割据南洋澳洲,四爷,易位而处,您处于十四爷的处境,您会如何
扪心自问,绝对会出京,胤禛心里暗忖,一旦出了京,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最不济,也大可以在南洋澳洲自立称帝,略微沉吟,他便问道:老十四何以不出京是窥破皇上的意图
四爷可是明知顾问邬思道含笑道:十四爷眼界宽阔,气魄宏伟,要的是这整个天下,非是割据一隅之地。
老八也太不济事了,眼睁睁的错过了这大好机会。胤禛轻叹了一声。
四爷这话可就有些小看八爷了。邬思道微微笑着道:八爷之所以能够形成如今的局面,便是因为他广结善缘,待人亲切,重情重义,品行端正,十四爷与八爷关系亲密,分分合合,众人皆知,即便是与十四爷争储,八爷也万不敢痛下杀手,否则,他多年辛苦建立的形象便会废毁之一旦。
之前的局面,八爷即便是先下手为强,孤注一掷解决了十四爷,等待他的,不会是皇位,而是身败名裂,反倒是白白便宜了四爷三爷,八爷岂会堪不破这点
再说,十四爷也忒狠了点,先抛出个立皇太孙的假象以迷惑转移八爷的视线,见鄂伦岱蠢蠢欲动,意图搅乱京城拖八爷党下水,干脆又赤膊上阵,自己进了畅春园。
就算皇上没及时醒来,八爷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十四爷才是大才,皇上昏迷不醒,他仍然是将皇上利用到了极点。
方才不过是一句牢骚而已。胤禛含笑道:咱们把话题扯远了,邬先生接着说。
邬思道呷了口茶,微微沉吟,才接着道:十四爷在这种情况下,逆难而上,不仅没有逃避出京,反而是尽力周旋,稳定京城局面,既说明他心志不小,亦足以说明,十四爷没有谋逆之心,皇上这才放心立其为储君,因为眼前局势,唯有立十四爷,才能避免出现争储的情况发生。
四爷不妨仔细想一想,皇上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还要防备十四爷,还要先考察十四爷有无谋逆之心,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上一直以来对十四爷是深具戒心,这次立十四爷为储君,完全是担心病情恶化,担心无法正常理政,诸皇子借机逼宫,担心局势恶化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可以说完全是被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略微一顿之后,邬思道又接着道:皇上若是无法康复也就罢了,但中风引发的偏瘫,有不少是可以完全康复的,一年两年三年之后,皇上完全康复了,将是什么情形即便三年之后,皇上才不过六十有三。十四爷本身就势力庞大,融合了八党爷,监国数年之后,又是何景象
届时,皇上春秋正盛,身康体泰,又是千古雄君,岂能容忍大权旁落十四爷势大财雄,监国经年,正初步享受君临天下之滋味,又岂会轻易交出手中的权利
两人之间,必然围绕着皇权暴发一场激烈的冲突,就朝廷争斗而言,我还真是不看好十四爷,因此,思道大胆断言,四爷还有争储的机会。
这倒真不是画饼充饥,若是康熙恢复的情况良好,两人的冲突,可以说是在所难免,胤禛心里登时又充满了希望,还有机会,不能放弃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胤祯就进了畅春园,赶到青溪书屋康熙的寝殿外磕头请安,未听见里面有动静,心知康熙身体虚弱,应该还在昏睡。
他也不敢打搅,轻脚轻手的便欲折返回大门口,才行的不远,李德全便匆匆追了上来,急声道:太子殿下,皇上已经醒了,叫进呢。
康熙醒了胤祯心里一喜,快步往康熙寝殿而去,他特意安排在畅春园举行早朝,便是准备叫几位王公大臣上书房大臣部院大臣来叩见康熙,以免有人怀疑立皇太子监国等事又是他一手策划的骗局,毕竟他曾经一手策划了召弘晳进畅春园,放出康熙欲立皇太孙的流言,事关京城稳定,谨慎一点,小心无大错。
康熙虽然醒了,却是无法起身,只能是半躺着,任由一众太监宫女给他换衣洗漱,胤祯进殿后,直接赶到榻前叩头请安。
康熙的精神比起昨日要稍好一些,轻声吩咐道:赐座,奉茶。
李德全亲自搬来一个锦墩,康熙却是嫌他摆放的远了,伸出左手示意近些,胤祯谢恩之后,才从容落座,奉上茶水之后,一众太监宫女尽数识趣的退下,独有一个年轻宫女留在康熙身边,胤祯不由诧异的瞥了她一眼,虽然年轻,却姿色平平。
康熙却是淡淡的道:是个聋哑人。
原来是个聋哑人,难怪康熙留在身边侍侯,只不知道是才招进宫的,还是原来就在宫里,胤祯也懒的多想,略微沉吟,便开口道:皇阿玛,儿臣在处理朝务方面,未有多少经验,之前也未曾独立监国。
一听这话,康熙不由含笑道:老十四也有露怯的时候略微一顿,他才道:身为君王,处理政务,首在无私,其次则要胸有全局,再次,必须力求务实。
具体的说,处理政务要沉稳冷静仔细谨慎,一切政事皆国计民生所关,最为重大,必处置极当,否则,难获实效。你之前极少临朝处理政务,初始之时,要少说多听,谨慎表态,要兼听,听不同阵营的意见,要谦虚,听得进不同意见,甚至是与你唱反调的意见。
要多琢磨,一众大臣的出身履历背景立场利益关系都需了若指掌,一众大臣,大公无私者极少,所奏者,皆有各自的目的和利益,必须加以甄别。
一口气说到这里,康熙不由停顿了片刻,而后,又才接着道:朕精力不济,慢慢教导于你,如今,你身为太子,必须加强学习,以增长才干敦励品行修养丰富治国之略,经筵日讲效果很不错,你须得日日进讲。
日日进讲,胤祯一听就头大无比,这皇帝还真是不好当,不过,他哪里敢有微辞,很是诚恳的道:儿臣谨尊皇阿玛圣谕,必定日日进讲以增才干见识敦励品行,丰富治国之略。
康熙微微颌首道:你之才干,眼界见识皆是不凡,切忌自满狂妄,务必谦虚谨慎。
儿臣定当恪守皇阿玛教诲。胤祯说完之后,接着便道:皇阿玛昏迷七日夜,不少王公大臣皆是牵挂不已,听闻皇阿玛醒来,皆欲前来请安,儿臣恳请皇阿玛允准。
康熙醒后,对胤祯这几日的所做所为皆是一清二楚,一听这话,便知其心意,略微沉吟,他便微微颌首,道:见两拔吧。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朕原本是想亲自为你主持一个隆重的册封大典,但却不知何时才能下床行走,册立你为太子,既已诏告天下,若是册封大典推的太迟,必遭非议,四月初三,便是黄道吉日,册封大典就定于四月初三吧。
谢皇阿玛恩典。胤祯道谢之后,又宽慰道:皇阿玛,中风偏瘫不仅要重于治理,亦要重于自身锻炼,皇阿玛体质好,每日里让人搀扶行走,定能很快恢复如初。
康熙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这番孝心,去,将他们叫来。
畅春园大门外,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王公勋贵文武大臣,这几日,京城的局势可谓是一日三惊,康熙中风昏迷,撤换九门提督,弘晳进畅春园,谣传康熙欲立皇太孙,新任九门提督鄂伦岱遇刺,大索全城,康熙清醒,立十四阿哥为太子,至此,京城中一场险些酿成大变的争储之变,胎死腹中。
监国太子胤祯今日在畅春园举行第一场早朝,京城三品以上大员齐集而至,这可是胤祯被立为太子的第一次早朝,敢缺席不来,那就纯粹是嫌官帽子太大了,生病也要爬起来,况且,谁都想清楚知道康熙的病情到底如何了,这可是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