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下午的四五点钟了。

汤一品含着笑，又带着泪，步履轻快地走来满是新绿的林荫道上。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来了。

抬起头，看着丝丝缕缕的清新的春日阳光透过刚刚绽出新芽的枝头照射了下来，透过丝丝的橙黄色的光线，可以看到光柱里平日隐藏的细小灰尘都在欢快地跳着舞，上下翻飞。

汤一品伸手想去抓那些灰尘，它们却又调皮地从她的手指缝中轻轻巧巧地溜走。

她抬起头，接近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目，透过随风轻舞的嫩绿的枝枝叶叶，让温煦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觉得，此时的阳光，不仅可感，可看，还可嗅。阳光中带着香，带着丰餍的满足，带着尘世间浓浓的烟火人间的味道。

闭上眼，这暖暖的味道，让她不禁想起刚才在病房里的情形。

沈过那样一个人，就算是流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大男人，在医生检查完周颖，宣布她已经苏醒过来，并且不会再有什么后遗症时，他趴在周颖的床头，搂住她，大声嚎啕，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

而周颖，虽然长时间的昏迷，让她虚弱地毫无力气，但她还是拼尽全力，抬起手来，放在沈过的头顶上，像个慈爱的妈妈般，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脸上有清浅的笑意，却也止不住地泪流。

看着平时粗手粗脚的沈过，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床摇起来，在她的背后垫上垫子，所做的一切都那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个精美易碎的瓷器，汤一品的心也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柔软。

一个差点经历牢狱之灾。一个在鬼门关上徘徊。还好，终究是都回来了。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手拉着手，再也没有松开，为着来之不易的久别重逢。他们的手拉得是那样的紧，就像两个小朋友，生怕稍一松手，最重要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彼此地对望着，又是笑，又是泪，满口都是对着对方说的“对不起。”

沈过替周颖捋一捋头发，说一声对不起，周颖摇头。

周颖替沈过擦一擦眼泪，说一声对不起，沈过亦拼命摇头。

汤一品想替他们说一声，一切都过去了，谁都不用对不起。但是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个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们。因为她知道，他们有他们之间的世界，有什么自己的语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任何外人无法插入的。他们从小一起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感情，也是外人无从介入的。

也许，他们都曾迷失，都曾以为自己的所爱另有他人，而忽视了自己身边最深情的陪伴。

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磨难之后，他们会懂得的。

正想着，沈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来，在周颖的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白金钻戒。虽然只是一颗小小的钻石，却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小颖，这大概是我的第1001次求婚了。但以前我总是嘴里说说，却没有任何行动，可能在我心里，也不清楚是真的想跟你结婚，还是只是舍不得跟你分开。

但是你出事之后，当医生告诉我，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时候，我慌了，是六神无主，心里一片荒草丛生似的慌了。

那种感觉是害怕，是绝望。

我甚至宁愿被抓到公安局里，承认是自己伤害了你，也好过在外面要面对你可以永远无法苏醒的绝望。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最爱的人，就是你，小颖。我们都在外面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以至于忘记了原来最亲的人一直都在身边。

所以，我把戒指一直带在身边。

你如果不醒，我就永远在病床前照顾你。你如果醒过来，我希望能用戒指套住你，让你把后半辈子都交给我，让我保护你一辈子。

如果你还没有放下，我也会一直一直等……”

沈过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周颖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还是改不了你的急性子，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愿意。”

在周颖回答沈过之前，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汤一品，冲着她展颜露齿一笑。那笑容中有歉意，有喜悦，更多的是平和。

汤一品看到她的笑容，便也明白她终于放下过往的一切。想来，在昏迷的时候，她还是有知有感的，她了解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放下了一切，也放开了自己。

周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沈过。她的目光与神情都如此专注，她笑着点头说愿意。她将左手伸向沈过。伸向自己一生的平安喜乐。

汤一品回想着刚才病房里虽然波澜不惊但却满溢着幸福的求婚场景，心里的羡慕中泛起一丝浅浅的苦涩。

人月两团栾。大概是今生都跟自己无关的描述了。

她有些气馁，干脆在一个木椅上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闭目仰头，用自己的皮肤去承接阳光洒下的有点热烘烘的暖意。

突然间，阳光似乎被云层遮挡，虽然闭着眼，亦可以感到暖烘烘的光线没有了。

汤一品仍旧闭着眼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云层散开，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阳光依旧，只是自己的面前的阳光被人用身体和手臂遮住了。

逆着光，她眯缝着眼睛细细地看了一眼，才发觉面前的人，正是好久不见的楚峥岩。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回到十多年前的那辆公交车上，有一个胖乎乎的男孩，默默地用自己的身躯帮她挡住前面射过来的猛烈的阳光。

呵。还有在公司天台上那一次。

加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曾经以为，一辈子只要有人这样细心地照顾自己一次，便会永远跟他在一起了。没想到，现实却无情地嘲讽了她的痴心妄想。

“你总是这样，又爱美，又始终那么任性。你的皮肤容易敏感，别看是春天的太阳，晒久了一样会晒伤的。”楚峥岩把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开口说道。

既然不能跟我在一起，又何苦要对我好。

汤一品在心里叹道，脸上却不肯露出半分软弱，扬手把他的手臂推开，“我自己的脸，愿意怎样就怎样，关你什么事。”

楚峥岩不以为意地笑笑，顺势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你呀，性子永远是那么犟，以后跟你一起生活的人，可得受罪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跟我一起生活的人不会是你，你不用替古人操心。”汤一品已经忍不住语出抱怨，“你们楚家不是说永远不会以我为友吗？”

“当然，你亲手把峥雄推进监狱，楚家自然永远不会以你为友。”楚峥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汤一品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懒得再多说话，站起来转身就走。

没走开两步，一只手臂挽住了她插在裤袋的手臂中，转头一看，正是露出一脸无赖笑容的楚峥岩。

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挽着汤一品的手臂说：“都到饭点啦，我们去吃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吃烤鸭，我们一起去吃烤鸭去吧。”

汤一品这次是真生气了，一把将楚峥岩的手甩开，怒道：“楚峥岩，你这样戏弄我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楚峥岩还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凑了过来，“老实说，我从小就喜欢看你轻嗔薄怒的样子，特别有趣。只是那时胆子小，不敢轻易惹你生气。如今……”

“如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就敢惹我生气了？”汤一品抢嘴反问道，可话一说出口，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委屈得紧。都说男人对女人的“怕”，其实不是怕，而是爱。他现在不怕了，应该就是不爱了吧。一念及此，牙根一酸，冷不防眼泪就不争气地留了出来。

又觉得当着楚峥岩的面流泪，实在不争气，忙又背过身子拭泪。

楚峥岩不意她会突然地哭了起来，一下子忙慌了手脚，赶紧转到她的身前，先是忙手忙脚地帮她擦眼泪，却发现她的眼泪像是开了闸似的，越擦越多，索性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的背后轻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都怪我，玩笑开过头了。”

汤一品偷偷地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又愤愤的把鼻涕眼泪都擦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继而，又一把把他推开，说道：“楚峥岩！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惹不起难道还躲都躲不起了吗？你们楚家不以我为友，我也没打算上杆子巴结。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行吗？”

“不行。”楚峥岩还是一脸的嘻皮笑脸，“你不用上杆子巴结我。你又不是不晓得，从小到大，都是我来上杆子巴结你的。这就是‘山不来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及山’。”

“你什么意思啊？”汤一品皱着眉。

“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你还没听懂吗？”楚峥岩收拾起玩笑的神情，脸色变得认真，伸手捧住汤一品的脸庞，“你不需要改变自己来将就任何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不是楚家的朋友，但你却永远都是我楚峥岩唯一的爱人。

既然楚家有他们要考量的利益，不能接纳你。没有关系，那我从楚家出来就好了。

我今天刚刚已经辞去了楚氏集团的所有职务，现在，我已经不是楚家的人了。孑然一身，只有等你好心收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