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向晓龙又玩的脏兮兮的回来了。反常的,他的大爸没有做很多好吃的给他,他的小爸没有在书房里写东西,家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他满心困惑地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向青云已经把饭开好了,没什么新鲜的菜色,都是冷菜,连饭也是拿昨晚剩饭热的,因为剩饭不够三个人吃,向青云又下了一挂面,端了一大锅清汤挂面出来。
向晓龙在桌边坐下,敏锐的触觉让他不敢对菜色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爸呢?”
向青云叹了口气:“你先吃吧。”
这时候卧房的门打开了,叶佳文一脸疲态地走出来。向青云局促地站起来,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不安地说:“我、我再去炒个蛋吧。”
叶佳文冷冷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说着在桌边坐下,给自己盛了碗面汤,然后就盯着自己的碗发呆。
向晓龙不安地咬着筷子:“爸,你们吵架了?”
叶佳文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我身体不太舒服,吃不下。你吃吧。”看了眼桌上的菜,“不够的话,柜子里还有饼干。”
向晓龙乖乖地低头吃饭。这顿饭吃的很沉默,只有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以至于向晓龙连吃饭都变得文明起来,生怕弄出了大的声响,而使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吃完一碗饭,向晓龙搁下筷子,有些局促地开口:“爸爸,”看看叶佳文,再看看向青云,“我想跟同学一起去旅游,到海南去,我们十几个同学一起去的,就当是毕业游……”
叶佳文的状态有些神游:“哦?哦,什么时候去?你不是还想去日本么?”
向晓龙说:“不一样的,一个是跟爸爸们去,一个是跟同学去。我都想去!”
“咳,”向青云轻轻咳了一声,“要多少钱?”
向晓龙说:“我省着点花,两千应该够了。”
向青云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叶佳文,叶佳文面无表情地说:“给三千吧,多拿点钱,万一碰到点什么紧急情况好对付。在外面把钱藏好,别被人摸了。”
向青云于是说:“好,我明天去银行拿钱给你。”
向晓龙开心地笑了:“不急,我们月底去,去一个礼拜,回来以后再跟你们去日本玩!嘿嘿!”
吃完饭叶佳文就回房间了,向青云连碗都不洗就跟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了。叶佳文坐在床上,一脸麻木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向青云在他面前蹲下,捧着他的手,局促地问道:“宝宝,你气消了吗?”
叶佳文冷笑:“生气有用吗?我生气,你能把四万块钱要回来吗?”不等向青云回话,他接着说了下去:“青云,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你丢给他们的钱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了,为什么我不像以前那样忍着憋着,却发那么大的火?”
向青云苍白无力地说:“没有……你生气是应该的,我知道我错了。可他是我弟弟,我实在是……犯糊涂……”
叶佳文摇头:“不,就算他不是你弟弟,也是一样的,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对谁都好,所以对待身边的人就最不好。我想通了,我也是脑子坏了,才跟你一起犯傻。我何苦省吃俭用,一年到头连一件新衣服都不舍得买,十几年没出去旅过游,自己过苦日子,把钱省下来都给别人过好日子,我这不是跟你傻一样吗?你是大好人,全天下最大的好人,你喜欢送钱,那你把钱都给我吧,我和小龙帮你花。”
向青云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知道说什么。
叶佳文低下头看着他,语气麻木地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去把四万块钱要回来,而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乱送钱,咱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要么,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过,我也不用精打细算操持这个家了,我们就过一天算一天,钱有一分花一分,花完了,日子就过到头了,不必再过了。”
向青云犹豫着正要开口,叶佳文又补了一句:“不要以为我是在威胁你,我说真的。我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谁不要脸谁活的好,谁是蛀虫谁吃得饱,傻子才继续做冤大头。”
向青云因为他这个话有点不高兴:“你不要这么说,青天他们确实过得很苦,他一个月只有三千块,又要供孩子读书,又要过日子。他也是实在有困难了,才来找我开口。”
叶佳文冷冷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跟你争这个也没用,你就觉得别人都苦,他们赚三千块,应该过三万块的日子,你赚一万块,却该过八百块的日子。反正你是铁人,你扛得住,我跟了你我活该,就要跟着你扛。对不起,我不想干了。”说完这些,他就躺到床上,不管向青云再说什么,他都不听了。
一整个晚上,叶佳文几乎都没有睡着,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回忆这些年的事。他和向青云的这么多年,过的真的很辛苦。一开始他们到s市打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好容易攒了点钱,向青云提出做生意,于是他们开始搞批发。做生意的头两年,还真的赚了点钱,叶佳文在这方面比较有远见,说要买个房子安定下来,结果就买了套两室一厅的住房,银行贷款每个月还四千,要还二十年。后来向青云又提出要做茶叶生意,做了,亏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结果他又被人骗了一大笔钱,别人卷款跑了,他却成了个一文不名的臭蛋,还背了二十多万的债。还债的时候,他们差点卖房,是叶佳文说什么也不肯卖,说债可以慢慢还,家没了再想弄一个就难了。结果他们两个又开始老老实实到事业单位找工作赚工资还钱,逼债被逼的最凶的时候,天天有人在他们门口泼狗血打血手印,还给他们寄刀片和血腥照片,他们都咬牙忍了,勒紧腰带过日子,终于把债还清了,开始能给自己的小家攒钱,却赶上向晓龙到了中二叛逆期,天天跟他们吵架,骂他们恶心,还闹了几次离家出走。终于,向晓龙也懂事了,开始知道心疼人了,房啊车啊也都有了,叶佳文以为幸福的曙光已经照到自己了,这四万块钱的乌云却又突然沉沉地压下来,让他喘不上气。
曾几何时,叶佳文也是个无忧无虑对钱没有概念的孩子。可是现在,因为没钱过了那么多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变得对钱很敏感,存款就像他的命一样,他知道没有钱连活命都那么困难。
就在前两天,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幸福的曙光,但其实那只是一片迷雾。当迷雾散去,他的面前还是一条生活留下的名为痛苦的深渊,深不见底。
第二天,向青云犹豫再三,还是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提出了让弟弟能不能把这个钱还回来的事。不出他的意料,向青天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一会儿说你这样是要害死我们呀,一会又说这钱已经给学校的相关人士了不可能要回来。估计向青天也知道要钱这种事不是自己哥哥会干的,肯定是叶佳文逼着他来要,于是他开始数落叶佳文的不是,一会儿说叶佳文根本不把他的亲人当亲人看,一会儿又说叶佳文跟他们根本不是一家人,让他搞搞清楚谁才是他最亲的人。气的向青云在电话里把弟弟大骂了一顿,告诉他你虽然没嫂子但是佳文是比你嫂子更重要的人!结果向青天丢下一句这钱还不了,直接就把电话撂了。
过了没几分钟,向母打了个电话来,又把向青云骂了一顿,话里话外还数落叶佳文多事,明明行夫妻之实,却不把青云的弟弟当自己的亲弟弟看,男人和男人过就是没有好结果。向青天分外悲凉地反问了母亲一句,那你有没有把佳文当成是你亲生儿子看过?
挂了电话以后,向青云心情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钱不可能要回来了,但是要不回来,叶佳文那里又怎么交代呢?向青云是这样的人,这种时候,他不责怪弟弟,不责怪母亲,不责怪叶佳文,也不怪天怪地,就怪自己不好。他怪自己不该擅自把他和叶佳文的钱拿给弟弟,又怪自己没有能力,就因为四万块钱,可能只是别人一顿饭的钱,却把自己家里搞得一团乱。他没有给佳文和小龙最好的生活,没能接济弟弟一起飞黄腾达,只怪他自己的本事还不够。
下班以后,向青云回到家,看到叶佳文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机没有开。向青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仰头看他,诚恳地说:“宝宝,我今天给青天打过电话了,他说钱已经交给学校了,拿不回来……你先别生气,你认真听我说,这一次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反省过了。这四万块钱,要不回来,我就想办法挣回来,以后我多加班,我勤劳一点,多接点私活,我可以吃苦,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让你和小龙过上最好的日子。”
叶佳文悲哀地摇摇头:“你看,你还是不知道我要什么。我不是要你活的辛苦,也不是要多少钱,我只是想我们的小日子能过的温馨幸福,而不是一天到晚被人指手画脚,还要被人瓜分。青云,我不是要你不讲亲情,但是救急不救穷,你老家那些亲戚是无底洞,填不满的。我们不是比尔盖茨,我们只赚那么点钱,自己也不过是几年前才把债主的债还清,房贷还要还十年。算我求求你,做事之前你多想想我跟小龙,而不是想别人。”
向青云说:“我会的,我一直想着你们,宝宝我爱你。”
因为向青云没有把钱要回来,叶佳文很生气,他觉得自己实在太亏,把钱给别人花还不如自己花掉,所以礼拜一的时候就跑到宜家家居商城去,准备给家里置办点好东西。他们家的电视到现在还是笨笨重重的一台,而不是现在流行的液晶屏,他去同事家的时候早就羡慕那些薄薄的能挂在墙壁上的电视了。
他逛了几个柜台,看了很多品牌的液晶电视,很喜欢那个大大的宽屏幕,色彩非常清晰,看着很舒服,而且还可以拿来当电脑台式机的显示屏用。他最终看中的有两款,一款是三星的,价格要一万七,另一款是夏普的,便宜一点,也要六千块。一万七的,光这个价钱就可以排除了,如果真的花掉这个钱,他们就只剩下两万存款,日子过的太不保险,何况家里还有个要花钱的孩子;六千多的那个,他站在柜台前犹豫了半天,一会儿看看这个频道,一会儿试试那款游戏,恨不得要把它拆开来研究,最后连服务员都不耐烦了,问他先生你到底要不要买,他还是摇了摇头,空着手走了。他听到服务员在他身后很响地嗤了一声。
离开宜家家具城的路上,叶佳文就在想,早知道自己就早点把液晶屏电视买了,四万块钱,都可以买两台三星的一台夏普的了,自己和向青云的房间里挂一台,客厅里挂一台,小龙的房间里挂一台,谁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也不用抢电视看了。现在呢,都丢到水里去了,连个水泡他都没看到。
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地铁很挤,他旁边站的是一个有狐臭的男人,那股狐臭味一阵阵熏得他头晕眼花,可是地方太挤了,他连想挪个位置都挪不了,就只好臭着脸忍着。他后面好像有一只手在摸他的屁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一个老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好摸的呢?可能是车太挤人家的手没地方放了,所以他就撅着屁股往旁边转了转,错开那只手。但是那只手很快就跟到了他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叶佳文生气了,但是他不可能像个小姑娘一样回头给人家一个巴掌大叫色狼,他只好忍到车到站,满含着怒气扒拉开人群往门口挤,大叫道:“让一让,让一让,我要下车!”
挤过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的时候,女人用力顶了他一下,刻薄尖酸地嚷道:“弄则赤佬,推撒推啊!要下车弄伐会早点出来啊!”
叶佳文忍着没跟她计较,继续奋力往外挤,终于在地铁门关上之前挤了出去。
紧接着他去换乘三号线,等车的时候一直在走神,结果坐上地铁,开出去两站路,他发现窗外的景色不对,再抬头一看,原来因为三号线和四号线是在同一个站台的,他神情恍惚之下坐错车了。没办法,只好下车往回乘车,重新去坐三号线。
回到小区,他看到自家的polo车停在楼下,说明向青云已经下班回来了。他路过polo的时候,发觉车尾巴处蹭掉了一块漆,像是刮痕,不由得大惊,赶紧跑上楼找向青云。
向青云正在厨房里做菜,看到叶佳文冲进来,一边翻锅铲一边扭头对他笑:“宝宝,你去哪里了?”
叶佳文劈头盖脸地问道:“车怎么被人划了?”
向青云愣了愣,把煤气关小了一点:“我下班的路上被一个新手蹭到了。你等一下,我烧好菜跟你说。”
叶佳文不等,急吼吼地问道:“谁的错?你让人赔了没?”
向青云把锅里的菜翻了个身,慢吞吞地说:“你到外面等一下,马上炒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叶佳文看他这个反应,心就凉了一半。但是锅里正热,他也只好用仅剩不多的理智强迫自己走了出去,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等。
五分钟以后,向青云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的门上。
叶佳文叹了口气:“说吧,怎么回事?”
向青云在他对面坐下,像小学生一样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我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新手,是个女的,刚上路,她没控制好车距,追尾了,不严重,蹭掉块漆,是她全责……”
叶佳文问他:“她全责?那她赔了没?”
向青云有点纠结地低着头:“她……是个女大学生,年纪小,又是新手,撞了车就一直哭……”
叶佳文听到这里只觉得血全部从头顶往脚下涌。
向青云的声音更轻了:“她哭的我都不好意思让她赔了……也就几百块钱,我就跟她说我有保险,找保险公司赔,所以……”
叶佳文欲哭无泪:“蹭掉一块漆,又不是蹭掉她的皮,她哭什么呢?我跟你哭你能不能给我四万块钱?那你找保险公司了吗?”
向青云说:“找、找了,可是保险公司的手续太麻烦了,而且他们只能保掉一部分,为了几百块钱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我想想就算了……”确实是这样,一般路上小碰小擦的,损失一千以内,车主都会私下解决。只有撞的比较厉害的时候,损失上千上万,才有那个精力去开一堆证明跟保险公司的人折腾。
叶佳文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摇摇头就算了,毕竟钱也不算多,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向青云的这个脾气了。但是现在,有四万块钱的积怨在,怨上加怨,他就很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再对向青云发火了,而是把气撒在自己身上,闷声不吭抽了一晚上烟。睡觉前向青云路过阳台,发现早上刚刚倒过的烟灰缸里又堆满了烟头。
过了两天,叶佳文趁着吃晚饭大家都在的机会,跟向晓龙说:“小龙,有件事爸爸们要跟你说一下。”
向青云和向晓龙都放下碗看着他,神情同样的迷茫。
叶佳文慢吞吞地说:“就是去日本旅游的这件事。我和你大爸八月份有些比较重要的工作要做,可能去不了了。我们知道你很想去日本,就商量了一下,给你报个团,你自己一个人去行不行?”
向晓龙愣了愣,很懂事地说:“你们有事的话,我们放寒假再去好了。我不急的,一个人去多没意思,旅游一家人一起呗。”
叶佳文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向晓龙的头发:“乖,那我们这个暑假先不去了,下个寒假或者下个暑假再去。反正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带你去。”
晚饭以后,向青云洗碗,叶佳文带着向晓龙下楼散步。不知道是电梯下的太快了还是怎么回事,叶佳文一脚踏出电梯的瞬间只觉头晕眼花,一头栽了下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向晓龙一脸焦急地跪在他身边,束手无策地嚷着:“爸,爸你怎么了啊,你不要吓我!”
叶佳文扶着额头□□着坐了起来。他虚弱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向晓龙带着哭腔说:“你一出电梯突然开始浑身抽搐,然后就晕过去了。”
叶佳文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向晓龙把自己扶起来,摆摆手,安慰地笑道:“没事,低血糖,老毛病了。”
向晓龙见他力气逐渐恢复,能自己走路了,看上去和平常无碍,受到的惊吓才逐渐平复下来。他担心地说:“爸,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叶佳文说:“不用,医生能怎么办,就是给我打点葡萄糖。低血糖就是缺少糖分,走吧,我们出去买点巧克力。”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去医院,一个是他觉得很多毛病医生看不好,或者小毛小病的不用看医生也能自己好,再一个是现在医院乱收费的现象普遍存在,去一趟就好几百块,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