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介如约与薇娅坐在了艺馆包厢中。

原来此次并非他二人独处，却是薇娅身为黑手党首领，不得不与诸多油腻男人的应酬。

“诶，薇娅小姐怎么这次带了一个帅小伙？”

“是啊，这是哪家馆子的……”

“说什么呢，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气质！那必定是……嘿嘿。”

几个中年男人本就喝得有些多了，竟然连薇娅都敢打趣起来。

薇娅也丝毫不怵，娇笑道：“自然是不一般的人物，恐怕几位老板是望尘莫及呢~”

“哦？”其中有人好奇道，“不如展示展示呀！”

“是啊，有什么才艺展示展示啊。”

这次薇娅没接话，枫介偷眼瞄了瞄她的表情，只好装作无奈地干笑道：“我可能……比较擅长杀人。”

气氛一度有点尴尬。

“哈哈哈哈哈，老弟说笑了。”原本好奇的那人见情势不妙，连对枫介的称谓都变了，赶紧圆场道，“来来来，喝酒喝酒！”说着就给枫介和薇娅满上。

枫介见薇娅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心中感到好笑。欺软怕硬，古来如此。他既然来了，自己的面子倒在其次，还是要顾及薇娅的感受。于是看着酒杯也没有多说，将两杯白酒一一拿起，之后一饮而尽。

“诶呀，老弟，你这可就不对了。怎么连薇娅小姐的酒都敢抢呢？”

枫介笑笑，他知道那几个男子本来也没安好心，但是也并不戳破。他既然坐在这里，总归要给人家几分面子。听了对方的指责，佯装惊讶地向薇娅道：“诶呀，是我心急了。”

“随意随意~”薇娅随口回应着，眼睛早已经弯成月牙形，里面盈盈的都是笑意。

几人也无法再为难，为首一人叫了艺妓进来。众女皆是云鬓粉妆，一身传统的和服更显得柔顺端庄。为首的艺妓，却令枫介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那天夜色下对枫介芳心暗许的女子——堀口美奈穗。

美奈穗见了枫介，白面顿时泛了红晕，含羞地冲他微微一笑。枫介收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不过并没有旁的想法，更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还能再遇到，心中多少有些惴惴。此时见对方仍然是对他目含柔情，只得抿抿嘴唇，报以礼貌的一笑。

他这一笑不要紧，旁边立时有另一只手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直到他不得不也转向这位大小姐，陪笑一遍才算完。

……

一曲未毕，已经有人按耐不住隐隐色心，伸手去把玩艺妓们水滑的小手。还有人蹭了上去，一把搂住正专心表演的女子。有几个年龄稍长的女子似乎对这种揩油司空见惯，只发出几个轻哼以示不满。

一时间，包厢里充满着媚气与色气。

唯独美奈穗表现得很是紧张不适，连连弹错了几个音，频频挪动自己的位置。然而这样的反抗反而像是勾引。

“小妹妹可太怕生了，让哥哥来调教调教……”男人再也忍不住看小猫挣扎，一下扑倒美奈穗，对着香颊就要一吻。

“不、不要……”美奈穗带着哭腔，赶紧伸手用琴去架。她初入这里不久，年龄最小，相貌却最精致，琴艺也好。妈妈桑从来只让她参加一些高级官员的私人表演，原本是不该在这里服侍的。可是……她偷偷瞧见了那晚偶遇的男人——仍然是眉目中透露出青涩和温柔的男人——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了的青涩和温柔。尽管他很明显是陪伴着另外一个女子来的，但他明显只是作为下属的感情，没有多余的——美奈穗以女人的第六感起誓。所以她央求了一位姐姐，偷偷换来了这里。

谁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美奈穗心中正掠过万千个委屈的念头，没注意自己的力道，只听见“哐当”一声，醉醺醺的男人势头太猛，竟然正撞在了琴上。而鲜血，缓缓地滴在榻榻米上。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枫介早看不过眼，却一直被薇娅按着。

“对、对对对不起……”美奈穗檀口微张，不知这时候是该上前赔礼，还是退后躲出这是非之地，因此一时僵在了原地。

“你这小婊子…大爷我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男人说着，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你说…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美奈穗默默然低了头，男人以为是女子决定服软了，嘴角不由得上挑。却没料到女子很快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坐好，反而直起了身子，露出了骄傲而白皙的脖颈。

“啪”！

她挥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紫红的掌印立刻浮现在佳人的脸颊上。美奈穗忍住不去看枫介的表情，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怜悯也好、鄙薄也好，她觉得她都会受不住的。

只要一眼，就会忍不住流眼泪的。

“啪！”

又是一掌。

旁边的几位艺妓纷纷低着头，不忍看也不敢争。她们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美奈穗在这家艺馆已是待不下去了。可是以这样的力度打下去，就是这一行，她也再没可能了。

何必呢？

“哟，小妮子对自己下手挺重啊。继续啊！”男人看了这美奈穗嘴角隐隐泛起的血迹，心中也暗暗吃惊。

又是接连几个巴掌，眼看着人就要打晕过去了。枫介再也看不下去，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女人。她的身体很软，就像是一只熟睡的小猫。女人像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勇气轻轻瞥了他一眼，而后安心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哦？英雄救美？”男人一边说，一边又要伸手拎起美奈穗。

可男人哪里有枫介迅捷，他的手还没碰到美奈穗，就被枫介打了开去。枫介这一格挡根本没用多少分力气，但或许是那男人出于轻敌，竟然被推出去好几步远，差点重心不稳就摔在地上。

“……请您自重。”

“好、好，薇娅，这可不是我不给你这位小朋友面子，是他没大没小。”男人哪里肯就此失了面子，他能赴约，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时候酒也醒了三分，因此拉开架势，兜头冲枫介就是一拳。

“砰！”

枫介避都没避，左边太阳穴生生挨了一拳，额角当场就渗出汩汩的血来。他皱着眉，强忍着疼痛和眩晕，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先生，我代堀口小姐受过了，如今扯平，可否就此算了？”

这一句话一出，在场两人都极为愤怒。

一个是薇娅，另一个就是面前挑衅的男人。

“站起来，一对一，像一个男人一样和我对打！”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不、不能，我……不能再出手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刚才的迎头一击，枫介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开始跃跃欲试，不停地在他耳边劝诱着：反击、愤怒、杀戮……

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伸手就去抓枫介的领口，“打啊！你这算什么……”

“铛”！

话音被一声巨响截断。

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只见屋子角落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枫介的位置动也没动。挑衅的男人却被踢飞了。

“啊呀……真是抱歉，力度没控制好，要不和小生再来一次？”枫介鬼魅一般地移动到角落里。他看到已经被自己踢得畸形地团在一起的男人，奋力地转动着眼球想要看清楚他的脸。是了，在那双充满着恐怖情绪的瞳孔中，枫介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表情，那是轻蔑而自如的微笑。那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学会过的，究竟该牵动哪一根面部神经才能达成的微笑。

可是“他”不一样。

接着“铛铛铛”几声，屋内余下三角接连三响。

恐怕，死透了。

出人命了！

“小生呢，今天喝了酒，身子热，头脑也热……”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向美奈穗，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轻吻了她的手，“原谅小生的粗鲁，让您受惊了。”

对于眼前的人，美奈穗不知如何作答。她只是定定地注视他，仿佛想从一切惊变中找到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

“……若是原谅小生，就请让小生带您离开，共度这美丽的良宵吧。”枫介话音才落，就又在美奈穗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静静地等待美丽女子的回答。

美奈穗还是失败了。她没能看透这个男人，却认命似的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难以捕捉。

可是还是没逃过枫介的眼睛，男人笑笑，接着不等她反抗，就一把将她抱起。

……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

——小林一茶

……

悠悠醒转，望着怀中熟睡的美奈穗，枫介心中泛起复杂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