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尘闻言微怔却并未直接做以回答,亲自搬来太师椅,强硬的按着李怀殷落座,才又搬来凳子自己也落座。坦然反问道:“李老若是我,接下来要如何做?”
“为江家平反,为皇后及自己报仇雪恨。”
“这两件事我当然会做,并且这几年也从未停下过搜寻证据的脚步。”江沐尘又思忖了会,斟酌道,“只是请问李老,我的仇人,到底该是谁才对?”
李怀殷张口直接说:“当然是张氏和皇上!”说了这话他又怔住,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原来……这些年,他也是记恨着皇上的。
记恨皇上的识人不清,记恨皇上的多疑愚蠢,记恨他被一叶障目,记恨他错不自知。
江沐尘倒像是没有察觉李怀殷的失态般,轻飘飘的道:“张氏及张家我从未放过,这几年也诚然明里暗里都将张家打压的无法抬头。”
所以这也就是为何慕容祈和皇后始终厌恶江沐尘的原因。但说到这里,江沐尘的声调仍然是波澜不惊的,似是窥探得千帆过尽,如今再大风大浪在他心里都掀不起波澜,“但我曾答应过我娘亲,绝不记恨皇上,也绝对不会去找皇上报仇。”他似是叹息又似是解脱般,又说道,“所以这就是我为何隐姓埋名回到此地,并未撕破脸面闹得沸沸扬扬,始终都在暗中探查当年事情的原因。”
他想轻飘飘的来,再轻飘飘的走。
过去的慕容忱死在了十五年前深宫里的莲花池,十五年后也就没必要再出现。
江沐尘是这般想的。
他说:“江家对皇家深埋于心的仇恨嫌隙,并非朝夕就能解除,但我也尽可能的想着将他们仇恨放到最低,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证据助江家平反,如今也找到了七七八八。我从未想着公布身份在皇城里又掀起一波惊涛骇浪,我只是想查探得真相,将张家和张氏定罪后,再离开此地。若是真的公开了身份,到时我顶着皇长子的身份想离开,岂不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轻飘飘的来,再轻飘飘的走。
不带来仇,不带走欲。
讲到这里,江沐尘稍顿了顿,似乎是隔着面前浩瀚往事瞥见了一眼惊鸿,他的手指抬起去触眼前的一线日光,望着流淌在手心里的温柔,声音也像是被千锤百炼短暂出的温柔。他道:“木清如此人,是我没预料到的意外。”
是他胜券在握后的节外生枝。
是他的软肋死穴。
亦是他的救赎。
江沐尘浅浅勾起唇角,“我不愿重回皇宫里做困囿于皇宫里的囚徒,亦不愿背上杀父的罪名,说是自私,倒不如说是坦然些。我一生皆靠掐指算,但唯独在她的事情上,我想认真的做一回凡夫俗子。”
李怀殷似乎被他的话打动,再抬眼是就只能窥探到他眉眼间的皓雪梅屑。
他是身处俗尘穿着凡裳的仙客,哪怕食尽烟火也能不染尘埃,永拥星霜。
但现在,仙客打算为一人跌入凡尘。
和那人共诉一曲离殇。
看明白了这点,李怀殷一时倒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对比太子及自己的心胸当真是自愧不如。听他又谈及木清如,李怀殷倒也认真的想了想木清如为南辰所做的诸多事宜,叹息了声,“可惜了。”
“嗯?”江沐尘莫名。
“郡主她有云月心性,却偏偏降世在木尚书之家。”
江沐尘微微挑眉,未置可否。
反正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无论先前苦难经历过多少,现在诸事皆已尘埃落定,便无需再提。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可知殿下的真实身份?”
“自是知晓的。”江沐尘实话实说道,“刚开始我并未挑明身世,但可能血缘亲缘在中作祟,他隐约发现了不正常,便暗中探查。从江家入手便能很轻易的查探到我的身世,毕竟江家旧部虽是被流落边疆,却也只是没了兵权沦落成了凡人,到底都是记着那些前尘往事的。”
谁人能忘记十几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呢?
仍是历历在目。
“我知道李老要劝我做何,但我心意已决,如今的南辰皇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实在没必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吵闹的黎民百姓文武百官皆不得安生。所以身世能隐就隐。这些仇恨我自不会忘,但如今未到彻底撕破脸面的时候。”
李怀殷思忖着种种,犹豫道:“只怕如今,皇宫里都掀翻了天了。”
江沐尘满脸莫名,“嗯?”
李怀殷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心底不详预感越发强烈,便也没有继续说。欣慰至极却也心乱如麻,随便扯了借口便拄着拐杖打算回自己的医馆,江沐尘急忙去拦,“张氏知道了李老未死,当年给我吃下的也并非见血封喉之毒,只怕记恨在心,随时都会报复,李老若是身边无人保护,还是莫要单独出行。丞相府虽不算太大,但给李老腾出一个小院来,还是绰绰有余。”
李怀殷想了想也有道理,就没推辞,“谢过太子殿下。”
“往后,唤我丞相即可。”
李怀殷张了张嘴,却是有些别扭,也没叫出来,江沐尘倒是也没强求。
给李老安排好了院落居住,流风又从皇宫里回来带回了一些消息,江沐尘听后倒是隐约觉得莫名,“慕容祈向来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怎么昨日会这般激怒皇上?”
“属下不知,也无人知晓。皇上将慕容祈宣进殿中,期间殿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无人知晓。”
“定然是威胁到了慕容祈的利益,他才会如此。”江沐尘闲适淡淡的屈指叩着桌面,语调虽说是漫不经心,却到底是染了几分谨慎迟疑。这几年他早就将慕容祈的心性摸查了个清楚,慕容祈若非气急败坏绝对不会做出惹怒皇上的事。但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慕容祈气急败坏到如此?
江沐尘皱起了眉宇。
“罢了。”他最后选择放弃,“慕容祈愿意如何是慕容祈的事,无需理会。张氏最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