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十六道雕花窗门敞开着，日光绚烂的几乎有些刺眼，衬着初秋微凉的风涌入殿中。

这座幡龙大殿向来是慕容祈这二十余年的追求，他何时站于这方地界何时都觉得心旷神怡。

因为觉得迟早这方王土就是变成他的。

可如今他却难得糊涂。

慕容祈蹙眉仔细思索起此事的来龙去脉，甚至将丞相府里自己知晓的人通通过目，也没理清楚个所谓的所以然。他望着皇上愧疚怅然神色，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又下意识的避讳着什么，许久才能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声询问：“皇兄现在在丞相府里？是什么身份？”

皇上目光沉稳安静的望着他，混浊双眸却深邃淡漠，像是看穿了他的故作无知，“他本名慕容忱，后来改名换姓做了江沐尘。”

果然是他。

慕容祈不知该如何评价于自己此时的心情，震惊困惑不解或是茫然无措无辜，对他来说都极其浅薄。他早就在怀疑江沐尘的身份，甚至这几年的时间里他也从来没停止过调查江沐尘的脚步，但是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江沐尘居然会是那个苦命早夭的先太子。

并且按照辈分年月，他慕容忱才是皇长子。

自己是庶。

慕容祈面上的笑瞬间就维持不住了，他神色凝重，双眸神情晦暗不明，杀意悔意交织几乎要冲出他的胸膛，逼的他上前几步质问皇上现在提及江沐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可他最后也没有这么做，他眼里的诸多情绪被某种更加强大的情绪给悉数压下。

“原来江丞相的真实身份是父皇您的长子啊。”他说这话的时候故作漫不经心，可唇角的嗤笑不甘还是泄露了些他的真实情绪，“儿臣还在想他江丞相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父皇你刮目相看，原来是因为这个。”

慕容祈察觉到胸膛心口处疯狂涌现交织的憎恶怨怼愤恨不满。

他想质问。

凭什么？

既然都是儿子，凭什么你就要对江沐尘这般偏宠偏袒，对他却恪守规矩中规中矩？

你这个父亲做的未免偏心！

可慕容祈并没有直接这么说，他甚至都没有再提起此事，“父皇如今跟儿臣说这些，是想着如何？”

皇上叹息着解释道：“当年朕**佞之辈一叶障目，定罪江家，才连累的他年少中毒受苦流落在外，此事是朕的不对。朕先前想过多次，苦于没有最佳时机，所以朕也就未将他真实的身世公之于众。但昨天之事却改变了朕的看法，毕竟追根究底，他毕竟是你的皇兄，也是朕的长子，怎么着也该让他认祖归宗。”

呵。

慕容祈面无表情的问，“江家可要平反？”

“自然。”

强烈的不甘心让慕容祈甚至忘记了往日的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带了几分质问般的咬牙切齿，问道：“那属于他的太子之位，父皇是否也是要从儿臣这里收回了？”

这问题倒像是猛然问住了皇上。

“你怎么这么说？”皇上察觉慕容祈神情异常，不由蹙眉询问，“他是你的皇兄。”

“是，儿臣与他体内的确是都流着父皇的血，可是向来什么好事最先占利都是他，上供的补品灵物都是先给他送去，剩下的轮到后宫，最后才会轮到儿臣。”许是多年的怨怼终于在今日起了导火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慕容祈也没有再做掩饰，任由双眸里的嫉恨不甘泛滥成灾，往前疾走两步，轻蔑道，“儿臣一直困惑不解，既然父皇不喜儿臣，那又为何立儿臣为太子，如今想来却是明白了。原来儿臣这个太子之位，是随时都能让给别人的。”

“你在胡说什么！”听了这话，皇上像是猛然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扬高声音，勃然大怒，甚至于猛然抄起手边公文迎面就砸在了慕容祈脸上，砸的发冠松动，几缕墨发从鬓角垂落，慕容祈也没管，只是跟着殿内宫人一同跪了下来。

皇上平复着呼吸，再看慕容祈这般赌气般的神态只觉厌倦，叹息道，“你不懂，朕亏欠江家太多。”

“但儿臣不亏欠江家，也不亏欠江丞相。”慕容祈抬起眼睛跟他对视，皇上这才猛然发现往日里都谦逊有礼的太子也会有这般咄咄逼人的神态，“儿臣凭什么就要将儿臣的东西拱手相让？”

“江家受冤屈，那就平反。”慕容祈斩钉截铁的说，“加官晋爵，诸事都行，唯独不能恢复他皇长子的身份，更不能将皇位从儿臣这里拿走给他做补偿！”

这话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慕容祈说出这些话就能预料到后果如何。约莫是杖责或是禁足罢了，反正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这样接受来自父亲的教导的。

果然——

皇上彻底震怒，吩咐宫人将他拉出去杖责二十，跪于金銮殿门前，非两个时辰不可起身。

正午骄阳似火，慕容祈却只感觉这座宫殿格外的肃穆孤冷。

后背的伤被汗水浸透，火辣触感拉扯着他的神志和心计，让他想认真凝想着此事自己该如何招架，却都很难做到。他就只能拼命的咬紧牙关，企图用更多的疼来让自己忽略到后背的伤。

这几年的斗智斗勇下来，慕容祈曾不止一次以为江沐尘是头狡猾至极的狐狸，所以他虽是厌恶嫉恨江沐尘，却也多数时间并没有太过气愤。

毕竟狐狸怎么斗得过狼？

可如今看来，他怎么会是狐狸？江沐尘该是披着狐狸外衣的老虎才是，他蓄着阴谋及杀机，从炼狱血海里返回皇城，一步一步，准备将自己吞食殆尽。

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慕容祈已无法自己起身，由着宫人将他搀扶起来。他踉跄着步伐离开金銮殿，走出很远突然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蓝绿琉璃铺顶，折射进他眼里满目流光溢彩。

这是他的江山。

谁也别想要。

江沐尘是狐狸，他就做狼，江沐尘是老虎，他就做猎手。

且看这场较量，最后到底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