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小木屋的改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陆易站在屋内,一面挥舞着临时做成的扫帚,一面捂着鼻子,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时不时的会被灰尘呛到,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踏足了。
不同于屋内热火朝天的场景,小屋外,却又是一番别样的宁静。微风吹过,四周的树叶沙沙地舞动着,仿佛在合奏一首动听的曲子,暖洋洋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角落,舒服得让人想起母亲温暖的怀抱。坐在临时‘躺椅’上的容谦歪着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光了。记忆中,就算是这样的好天气,他要面对的也还是养父母歇斯底里如同恶鬼一般的面孔。饥饿与病痛交加,也让他完完全全无法体会到外界环境所带来的变化,就连母亲在世时的那几年快乐时光,也早已被冲淡在他的记忆里。
容谦就躺在那儿,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若不是屋内的动静太大,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他都要怀疑这只是他的一个美梦了。
哐当——
大概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屋内突然就传来一声巨响。坐在门口的容谦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那人的一片衣角,以及对方过于大声的抱怨。
“这屋子怎么这么难扫啊!”
这是叫他起来去干活吗?容谦有些不确定的想道。脑袋还在琢磨这话,身体已经先头脑一步动了起来。这是他被收养之后形成的条件反射,不这样做,迎来的就会是一顿毒打。
“嗯?”刚把不小心扫倒的椅子扶正,陆易就敏锐地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猛地一回头,在看见来的人是脸色苍白的容谦时,面色更加难看了。
“你不休息进来做什么?”他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晃晃就要倒地的容谦,“还不快回去休息,我这还没好呢。”
“不用帮忙吗?”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地问道,望向他的那双眼睛里有隐藏不住的紧张。
陆易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纵使他一直没怎么骂人,现在也想骂了。
“你一个病号帮什么帮的?快点把身体养好是正经。”他一边用严厉的语气低声训斥着,一边将人扶到了外头,重新替对方铺好衣服,让人躺下去不要乱动。
容谦呆呆地由着对方动作,头脑有些混乱,有些不明白陆易为什么不让他帮忙。
他的视线沾在对方身上,眼珠跟着对方的动作转动着,望着陆易一个人在屋子里忙这忙那,时不时的蹙眉,嘴里低声说着什么,显然是厌恶极了打扫这项工作。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他来做呢?
容谦不懂。
他不懂这个救了他的小孩到底是谁,又打着怎样的主意。如果说母亲对他是完完全全的爱的话,那养父母对他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了,所以他们的行为,他都能理解。母亲爱他,所以想给他最好的,养父母讨厌他,所以什么都想给他最差的,甚至每天都要诅咒他快点去死。而村子里的其他人,没有爱也没有恨,所以漠视着养父母的行为,只当他不存在。
他短暂的人生只体会过这样几种感情,但眼前这个救了他的小孩却完全不同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爱?
不,不是的。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容谦对于他人的喜恶十分敏锐。尽管永远记不住那人的容貌,但容谦却能从对方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里看出,对方是讨厌他的,还不是一般的讨厌。
那是厌恶吗?
容谦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看法。就算那人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一丝恶意,大部分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的,刚才明明恶声恶气地骂了他,但手上的动作却仍旧轻柔,就好像他是一件易碎的容器,需要好好爱护。
漠视?
漠视就更不可能了。如果对方看他如同一件死物,那随便找个地把他埋了就行,根本没必要救他,甚至是大费周章地为了他这个病号整理屋子。
一连否定了三个答案,剩下的,容谦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一星半点。但无法否认的是,是这人把他从最绝望的深渊中一点一点拉了回来,拉到了阳光下,毫不掩饰的关切更是让他的心狠狠一动。
就算有警惕,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深陷泥潭太久的他已经丧失了发热的功能,遇到温暖的事物便主动的想要去依靠。他的目光牢牢地望着对方的背影,一旦对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曾经惶恐不安的心情便会立刻回来,冰冷的空气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胸膛,让他不得呼吸,直到对方再次出现,他才能松一口气。
傍晚时分,陆易总算是结束了大扫除的工作。他把扫帚放在角落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快要下山的太阳变成了耀眼的红色,染红了天边那一大片云彩,大片大片的红色占据了陆易的视线,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绚丽的美景,由衷地对身边的人感叹道:“看啊,多美啊。”美到让他不想移开目光,忘记了身边的人是谁。
可容谦对这样的天空并不感冒,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重新把视线挪到了陆易身上。
其实你也很好看……
他在心里想着,不曾表露,只趁着陆易望向天空时,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对方的侧脸,不想漏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和细节。
可惜这样做的结果只是徒劳。再怎么拼命的去记,下一秒,对方的容貌也还是会被他忘得干干净净,记忆里有关这人容貌的所有内容都像是沾上了一团浓墨,越想越模糊。他记得对方的眼神,记得对方的声音,却始终记不清对方的脸。
容谦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力,他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挪了下来,望着对方雪白的衣服被阳光染成淡淡的金色,又渐渐变红,最后慢慢的绽放出了一层宝光,宝光护在对方四周,排斥着任何东西的靠近。
容谦心头突兀地泛起了一阵烦躁。
他是仙人吧……容谦想到了村口戏班子曾经演过的故事,故事里的仙人都是那般神通广大,翻云覆雨,腾云驾雾,无所不能,但仙人总是藏在云端里,凡人永远看不见他们的全貌。
可母亲曾经说过,说话时要平视对方,不然就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于是,他壮着胆冒着被养父母发现的风险跑去见了那个戏班班主,好奇地问对方:“为什么仙人不让他们看见他的脸呢?这样礼貌吗?”
那个肥胖的班主愣了一下之后便是哈哈大笑:“什么礼貌不礼貌?仙人那般高高在上,又怎么能允许凡人见着他的脸?”
大笑的班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养父母气急败坏地将他拽了回去,一阵毒打。再往后的事情容谦便记不清了,只记得在被关柴房时,仰视着养父冰冷的面孔,他突然就悟了。
那是因为仙人太过强大凡人太过弱小了吧……
因为强大,所以不用顾及凡人的感受,想遮就遮。
因为弱小,所以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样的命运,连出声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他离对方那么近,却无法接近对方一丝一毫,连记住对方的脸也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