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孟天石斩首那日傍晚, 霞光漫天,红彤彤不说,那些云霞还像戏台上的小丑似的, 模样儿瞬息万变,一会儿像打瞌睡的小猫, 一会儿像腾飞的烈马,一会儿又像那传说中沉睡的卧龙……千姿百态,有趣极了。
可这样有趣的景儿, 睿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却是没哪个敢惬意地仰头欣赏,更别提笑着感叹“有趣”了。
因为, 睿王府的男主子卢剑已昏迷整整三日了,还一度被葛神医下过断言——该将“后事”准备起来了。
你说, 在这样悲伤肃穆的气氛下,哪个不要命的下人,还敢面带笑意地去眺望天边的晚霞?一个个全都在管事的指挥下,肃容脸给王爷预备后事该用的东西呢。
“王妃, 白布三百匹, 布庄已经送来了, 足足有十辆马车。”管家来到上房堂屋, 垂眸低首,向主位上的林灼灼禀报道。
白布?
白布三百匹,这么多, 作何用?
自然是……卢剑快不行了,要为他准备后事啊,一旦“落了气”,府里各处都要立马挂上白布。不提前备下怎么行。
林灼灼目光触及院里树上、廊檐下那些喜庆的大红绸子, 似乎是想到过不了几日,这些新婚刚用上的大红绸子就要全部替换成白布了,如此伤感的画面,林灼灼眼眶又是一红,忍不住又要落泪。
最后,林灼灼偏过头去,白帕子死死捂住嘴,强行忍住才没哭出来。但出口的声音却饱含泪水似的,说不出的哽咽:“好,我知道了,先搁放在前院吧,我这就去瞅瞅。”
萧盈盈这几日有空就到睿王府来陪着女儿,此刻正坐在女儿身旁的圈椅上,见女儿红着眼眶又哽咽上了,萧盈盈那个心肝疼啊。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才新婚,女婿就……要去了。
思及此,萧盈盈很是为女儿的不幸而伤感,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眼眶转了泪,掏出帕子来抹去眼泪,才拉住女儿手臂道:“灼灼,娘亲陪你一块去验货。”
“好。”林灼灼红着眼眶,倒是没与娘亲客气,起身朝堂屋里其余的贵妇人哽咽道,“各位夫人,我去前院看看,失陪了。”
此时,堂屋里除却萧盈盈和林灼灼外,还有很多皇亲国戚和别府的贵妇人在,她们是来探病睿王卢剑的。自然,睿王殿下乃是男子,她们这些妇人不便进入内院探视,只是带些补身子之类的补品前来睿王府走一遭,在林灼灼这个王妃面前露露脸罢了。
她们已经来了好一会了,也见够了林灼灼眼眶红红的可怜样,眼下见林灼灼有事儿要忙,她们也都是有眼力劲的,也就不再多逗留,索性大家一起朝林灼灼告辞:“王妃有事,那就先忙,我们今儿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了。”
林灼灼微微点头,也不多留,只轻声吩咐管家去送送。
不过半刻钟的样子,满堂屋的贵妇人全部散去,一个不剩。
那些贵妇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边向乘坐马车的地儿走去,边挨个儿叹息道:“可怜睿王妃了,才嫁进王府几日啊,就遇上了这等横祸。倘若不是孟天石母子作孽,睿王妃日后的造化可大着呢,少说也能够上个太子妃当当,指不定还能坐上皇后宝座呢。”
“可惜了,可惜了,如今一切才刚开始,就要戛然而止了。”
“唉,最可惜的是睿王殿下啊,青年才俊啊,就这样被孟天石那个该死的给害了……”
“唉,命啊,一切都是命啊……”
那些贵妇人在哀叹时,永远都想不到,她们前脚刚离开睿王府上房院门,她们嘴里的可怜人——林灼灼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舒舒服服地往美人榻上一歪,手里拿着一面小方镜,对着自己的小脸就照了起来。
哪里还有先前泫然欲泣的可怜样?
“别照了,你演得挺好的,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绝对能将她们骗过去。”萧盈盈也立马收起满脸的悲伤,往美人榻上一坐,将女儿手里的帕子捏过来,凑到自个鼻子下嗅了嗅,随后嫌弃地丢开,心疼女儿道,“这股味儿也太辣了点,你每天抹它好几遍,眼睛受不受得了啊?”
怎么,那帕子上抹了东西?
可不是么,若没抹东西,这几日林灼灼哪里能说眼红就眼红,说掉泪就掉泪?光是这几日,林灼灼都不知“哭”给众人看,哭了多少场了。
换言之,这几日,林灼灼面上悲伤的神情也好,哭泣也好,全都是在作戏给人看呢。
原来,自打砍断孟天石右掌那日起,卢剑就派了暗卫日夜监视孟天石母子的一举一动。是以,三日前的“疯马撞翻马车”事件,卢剑提前得了消息,来了一出“计中计”——
疯马来袭时,卢剑和林灼灼并非被甩出马车,而是卢剑抱紧林灼灼主动从车窗飞跃而出。至于卢剑倒在血泊中,失血过多,那些全是假象,不过是葛神医提前弄来些血包,藏在了卢剑后背衣袍的内兜里。一旦后背重重地撞击地面,那些血包就炸破开来,炸得一地的污血。
如此,在葛神医的帮助下,瞒天过海。
直接骗得众人以为卢剑深受重伤,即将离世。
咦,如今孟天石已经被斩首,长公主也已经幽禁于皇陵,那为何“沉睡”的卢剑还不醒转?还要林灼灼和萧盈盈继续以悲伤面貌示人,骗得那些贵妇们全都相信“卢剑将不久于人世”?
咳咳,这个嘛,就是卢剑的高明之处了。所谓,作戏要做足,若是孟天石刚被处死,卢剑就脱离危险、醒转过来,不就相当于宣告世人“此事有诈”了吗?那还如何进一步肃清孟家剩余的那些个将军?
遂,与去年苏炎祖母装病卧床一样,卢剑怎么也得“卧床沉睡”个一两个月,葛神医才会公布卢剑“大难不死,有了转机”的。
不过,这也苦了林灼灼,还得在众人面前继续唱哭戏。
话说,林灼灼见娘亲嗅了那条抹了特殊药膏、能使人眼眶发红、瞬间掉眼泪的帕子,晓得娘亲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双眼,便连忙安慰地笑道:“娘,不用担心,那上头抹的药膏啊,是葛神医专门为我研制出来的,纯天然植物精华,擦了它非但不损伤眼睛,还反过来有明目清毒的功效呢。”
“真的?”萧盈盈半信半疑,对着帕子嗅个不停。
“当然是真的,娘亲不信,可以自己也抹抹。”林灼灼笑着丢开手里的镜子,拿起自己的帕子就向娘亲右眼抹去。
只见萧盈盈一沾上那帕子,右眼眶立马就红了起来,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但神奇的是,那些泪珠子尽数掉落后,右眼突然舒服起来,瞅东西都比左眼更明亮了。
“这葛神医还真是个神医啊,什么宝贝都能研制出来。”萧盈盈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点什么事来,嘴唇蠕动两下,似乎想询问女儿什么事,最后又……羞地噎了回去。
林灼灼见了,先是好奇娘亲想说什么,后来猛地想起什么来,出嫁前几日,她无意间偷听到爹娘在后院的鲤鱼池边叹气,娘亲说“镇山哥哥,我对不住你,这么些年膝下唯有灼灼这么一个闺女,过几日她嫁出去了,咱们身边连个承欢膝下的孩子都没有”。
想起那日娘亲的哽咽之语,林灼灼猜想,娘亲见葛神医医术出神入化,是想询问……葛神医是否在“不孕不育”上也有研究,能否帮她调养身子,助她再多生几个孩子。
思及此,林灼灼弯唇一笑,当即就想承诺娘亲——“放心吧,娘,这事儿包在女儿身上,明日就帮您询问葛神医。”
不过,话未出口,林灼灼又抿上了唇,这件事儿最好还是先跟葛神医询问清楚,若葛神医确实有灵丹妙药医治好娘亲,再转告娘亲也不迟。
贸贸然许下承诺,万一葛神医也束手无策,岂非白白给了娘亲希望,又让娘亲失望?
与其如此,不如假装没瞧出娘亲内心的想法,今日暂且不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