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阜的消息,已经传来了整整一天,我还是为了如何抉择而反复权衡着。
“刷”的一声,房门被拉开了。我叹了口气,不用看,肯定是小夏。
这个房间是我的静室,处于天守阁的最高层,当我希望专心思考什么大事时,就会把自己关在这里。房间里面,本来是空无一物的,然后菜菜建议我放上一尊佛像,好帮助我静下心来。我考虑了她的建议,但是放上的却是我自己的一套盔甲。
我认为,找回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间静室的作用。所以,当我待在里面时,除了早晚送餐的侍女之外,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
而之所以说“几乎”,就是因为这个小夏。她可不管这样的规矩。
“说吧,有什么事情?”没等她说话,我就主动问道。
“听说殿下要把景太郎交给井伊家的女人去教导,是吗?”小夏的声音听上去气呼呼的,“难道是妾身教育得不好吗!”
“除了射箭,你有教育过他什么吗?一般的时候,都是菜菜在管孩子吧?”我反问道。
“这……”小夏语塞了。
“以前就让你安心做个母亲,可你偏要进常备做我的亲卫大将……当然,你现在改变主意的话,我还是很期待哦。”
“那可不行!”小夏断然回答,“至于景太郎,让菜菜继续管着不就好了吗?”
“但是,他已经满了五岁,除了教养之外,也要多学点东西。武艺啊,兵法啊,谋略啊……恩,还有茶道之类。这些菜菜都不擅长,她毕竟不是武士。所以,就只好委托给直虎殿下了。”
“是吗……哼,看来你对她还很欣赏嘛!”小夏显然很介意我的这个态度,连称呼都变了,“所以就决定娶她了?我听说,於加都开始准备了呢……她倒是够贤惠!”
“那当然,直虎的确很优秀啊。”我点了点头。
“哦,优秀的就要娶么?”小夏的语气变得酸酸的,“那殿下恐怕要拆掉三重城,建座千重城才行吧?”
我又叹了口气,继续思考已经不可能了。
双手撑着地板转过身去,就看见小夏双手笼着罩衣,因为生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满脸都是娇嗔,看上去很是别有一番风致。
“那倒不尽然,”我忽然想逗逗她,“有时候不优秀的也会娶的……例如你吧,除了射箭,什么都不会,而且还非常执拗,喜欢发脾气,不时闹小性子……”
我掰着指头,一一的数落着小夏的缺点。她起初听的双眼冒火,继而垂头丧气,后来简直就要哭出来似的。
“……可是如果只能娶一个的话,很可能就是选择你哦!”几乎把十个指头全部掰完,我才最后说了这句话。
小夏听得一愣,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她认真的看着我,终于扑哧一笑:“我只听最后一句就够了!……有这句话,其他就随殿下吧!”
说完,她面带笑容,脚步轻快的离开了静室。
我摇了摇头,有时候女人还真是好哄,这样一句敷衍的话就能打发她——以我现在吉良家家主、织田家宿老的身份,真要只娶一个,那也应该是识大体、具有正室风范的石谷菜菜,更何况,她还是信长亲自为我指定的。
当然,我对小夏还是非常喜爱的。那句话虽说是敷衍,却不是谎言。如果我还是在土佐,还是那个初到战国的学院学生,明白了她的情意之后,的确很乐意就娶她一个。但是现在,菜菜和於加我都不可能放弃了,除了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之外,她俩还一个是贤内助,一个是大管家,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人。
说起来,於加的动作还真是快啊。昨天我回本丸,顺便和她提了一句,她居然就那么体贴的开始准备和直虎的亲事……
和井伊直虎约定的第三天,正好是四月上旬进行例行评定的日子。结束之后,我把井伊直虎直虎留了下来。
“如何?能告诉我你的决定吗?”我含笑问道。
“……其实还没有想好。”直虎的神情稍稍显出一丝落寞,“臣下的幼名主公是知道的,名叫次郎法师,之后也是作为武士在父亲的教导下成长……所以臣下并不愿陷入内室之中,后来本该作为家督之女嫁与堂兄,以保证其下任家督更具名份时,也因此而退缩了。”
“是这样啊……”我应和道,然后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臣下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合时宜。之后家中**、堂兄过世时,臣下也想过,如果当日嫁了,是不是就能以家督正室的名份来稳定井伊家呢?为此曾经十分矛盾。然后,就在凤来寺遇见了主公,看到了主公写下的和歌。当时臣下极为感动,因为终于有人能够理解臣下的行为。”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就请继续作为武士帮助我吧!”
没想到井伊直虎却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主公前日的话,臣下也认为很有道理。而且如果是主公的话,臣下愿意考虑……毕竟,即使除开那份理解的情意,那也是对主家和井伊家都非常有利的事情啊。”
“那么,你是同意了吗?”我欣慰的笑了,起身前蹲着向她伸出手去。按照习惯,她如果同意,就要把手放在我的手心。
但是井伊直虎却没有动。
“臣下还有一个问题,”她认真的躬身施礼,“如果主公能回答的话,就即刻举行婚礼,如果主公回答不出,就请延迟一年如何?……也许对主公有些无礼,但正因为是对主公,臣下才能这样决定。”
“那请问吧。”我客气的说。
“主公还记得,臣下前天所穿的和服上,绘着的是什么花纹吗?”
“这……”我一下子愣了。这个问题,我还真是回答不出来。我只记得,当天她穿的是一件素色和服,至于花纹,因为颜色很淡,所以就没有仔细观察。
“……看来,主公现在想娶的,主要还是臣下的家族,而不是臣下本人呢。”井伊直虎有些失落的笑了笑。
是啊,如果我娶她的想法,是出于对她本人的中意,那么她难得穿上和服,我怎么也该仔细看看的,怎么也该记得是什么花纹。
甚至可以说,我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完全是因为秀景和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所以总得给一个交代。不过,这样说实在太伤人了,她怎么也是个女人啊。而且,还是个具有武士气概的女人,说不定会因此而感到耻辱。
而且,要说我对她没有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发展到这一步,还是不要说破得好……这也算是一种因缘吧!
“实在是抱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是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本心啊!”我稍稍欠了欠身,“那么就依你的意思,延迟一年吧!恩,下次如果再看到你穿和服的风姿,我一定会非常认真的欣赏。”
“主公!”井伊直虎的脸蛋又红了。
我笑了笑,这可真是难得。可见,井伊直虎对我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
井伊直虎的事情,对我很有一些触动。没过多久,关于足利义周的事情,我就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信长的意志不容更改,这一点我几乎不可能影响到他。但是,既然义周是我迎来的,无论是从道义还是本心,我都有必要替他争取一下。
当然了,关于这一点,自然这还要看义周的意思,看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到了四月下旬,信长派来信使,让我立刻前往岐阜。于是我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以义昭取代义周,作为上洛的招牌了。而他之所以让我陪同前往,很可能是要借重我与明智光秀的关系。
当初大和一战,我和作为副将的明智光秀相处的还算融洽,之所以遵从将军义辉的意愿前往京都觐见,除了海月之外,也有照顾他的面子的原因。后来将军义辉蒙难,手下家臣四散离开,他就去了若狭国,再次依附武田义统这位母家表兄。到了第二年(1566年)八月,由于受到三好三人众的突袭,足利义秋离开了近江矢岛御所,同样到了若狭国,依附作为义弟的妹婿武田义统,并且试图借助若狭的力量前往京都。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因着好友细川藤孝的劝说,作为义辉遗臣的明智光秀又投入到了义秋的门下。
但这个时候的武田义统,却根本就没有帮助义秋的能力。他的家督之位,乃是先后追放了弟弟武田信方、父亲武田信丰而得,然后又经历了家中重臣国吉城主粟屋勝久、砕导山城主逸見昌経的叛乱,已经失去了对家臣的统制力。特别是永禄四年(1561年)叛乱的逸見昌経,乃是拥有水军、主导小滨港的强力家臣,并且还受到了丹波国松永长赖的支援,实力几乎盖过了主家。为了镇压,武田义统不得不向越前的朝仓家求援,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局势,家中却元气大伤,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见到这种情形,足利义秋选择了转而向朝仓家求助,得到了姨夫朝仓义景的首肯。于是,明智光秀被派往越前,作为“兼带”(联系两家的家臣)出仕朝仓家,领四千五百贯年俸,并且为奉迎义秋作准备工作。
永禄十年(1567年)四月八日,若狭守护武田义统去世,五岁的嫡子、义秋的外甥武田元明继承家督,重臣逸見氏、粟屋氏再次反叛。足利义秋连忙离开若狭,前往越前依附朝仓义景,然后一直逗留到现在。
这就是明智光秀这三年的经历。很显然,他已经是足利义秋不可或缺的重要家臣,如果织田家要奉迎义秋,肯定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于是,信长就想到了我和明智光秀之前的那段交往,把我召到了岐阜城。
“明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见室里,信长这样问道。
我想了想,回答信长道:“是精于文武两道、矢志恢复家业的优秀武将,既愿意秉持义理,也不乏壮士断腕的决心。另外,明智殿下非常认同传统,尤其注重小节。”
“那就是说,和你倒有些相似啰……在第一句话上。”
“不敢当主公的赞誉。”我低头致谢。
仔细想想,确实就是这样。第一句话的评价,同样也可以用在我的身上……至少在他人看来,我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在后一句话上,差不多就是相反了。明智从骨子里是个传统的文化人,自尊心强的同时又脆弱敏感。而且,正因为太注重小节,所以明智显得较为清高,和不少人都不太合得来,其中就包括信长。不像我一样,无论是小姓还是农民出身的同僚,只要有了交往,都可以相处愉快。
“哦,你认为是赞誉么?那么就由你负责和他的接洽吧!”信长说着,同时点了点头。
“是……臣下另有下情禀告。”
“说吧!”信长的态度很随意。
“臣下希望前去拜会义周大人……”我抬头看了看信长。
信长的脸上果然浮现出了不悦之色:“你要见他做什么!”
“主公和朝仓家结盟,共同拥立义秋殿下,的确是很英明的决定。但是,盟约并不一定能够达成吧,所以义周大人那里,也不能太怠慢了……”
“你不用多事。即使盟约不成,义秋也会转而依靠本家的。先前明智前来求助时,就保证了这件事情,还答应作为兼代出仕本家!”信长挥了挥手,“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件事情!”
“但是,臣下还是觉得,不应该完全抛开义周大人……即使是为了日后制衡义秋大人吧!”我坚持道。
“唔……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能是发现义周还有一些价值,信长终于同意了我的要求,“那你就去吧!但是,不允许作出任何承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