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应该庆幸,提前发现了黑田孝高的潜伏。否则任由他徐徐谋划,等到明年畿内倾巢而出征伐关东时,再煽动畿内寺社势力和落魄武士大举发难,势必会给幕府带来难以承受的打击,轻则让我的关东征伐不得不半途而废,严重一些的话,或许连京都也会沦陷于敌。
但如果只是根来寺一家起事,又只有因幡、但马、北近江三国的落魄武士仓促响应,景秀也置身事外,事情就不是很严重了,我只需要动用四国方面军团,就能够完全控制住事态,等到将这些叛乱的人全部镇压,畿内也就和谐了下来,即使还有少数图谋不轨者,也会因为前车之覆,无法再获得任何势力和民众的支持。
我甚至还致书信景,让他务必攻下山中城,以战胜的姿态解散军势,从而打消北条家和关东诸豪的侥幸心态。对此信景也是心领神会,很快就回书应允,并且让上野国方面的岛津、泷川二人继续进军,南下侵入相邻的武藏国。随后石谷宣政展开调略,通过上野国金山城城主由良国繁,策反了国繁的义兄、武藏国北部忍城城主成田氏长,他也就成为了关东八家中安堵的第一家大名,与已故正室由良氏所生的十一岁长女甲斐姬,则继毛利家天满姬之后,成为了信景的第二位预定侧室。
时隔不久,损失惨重的山中城守军也支持不住了,主将北条氏胜本欲切腹殉城,却被弟弟北条氏成以自家玉绳城需要守备的理由劝阻,于是主动放弃城池,返回小田原城向家主北条氏直汇报我方的军容。
眼见在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战果,信景才下达撤军的命令,然后将山中城彻底拆毁,率近侍和直属朝明备前往信浓坐镇。东海道军势就地解散,各自返回领国,畿内军团由景政、井伊宣直带回,帮助镇压北近江的一揆叛乱。
其实,这时候北近江的一揆差不多已经平息了,连为首的一柳弥三右卫门和姐夫加藤光泰都被周景捕获,送到京都六条河原一同处决。或许是想到了我的首次阵前讨,临刑前一天下午,我和秀景、蜂须贺正胜前往东福寺胜林院,破例探望了监禁在寺中的加藤光泰。
大将军和两位幕府大老联袂探监,这是当初织田信雄被俘时都没有的待遇,整个寺中都被惊动了,连久不过问俗务的住持高岳令松都亲自前来陪同。他今年已经年近八旬,盛林院正是他三十年前创建的塔头别院,位于东福寺的鬼门位置,祭祀北方守护神昆沙门天,原意是用来镇压鬼门,如今被秀景拿来作了监牢,正如当年信长习惯于将死囚监禁在他信奉的法华宗大本山妙显寺中一般。
这样的探视阵容,就算是一直和我方不对付的加藤光泰,也忍不住有些感激,表现得非常配合。直到我问他景秀的下落,他才闭口不答,显然是担心我因此对景秀不利。
“那么就算了吧!”我很是大度的没有继续追问,“我也知道他不愿见我,但我对景秀的确没有恶意,无论他隐居也好,出仕于德川家等外样也罢,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就行。”
或许是这个表态让加藤光泰放松了一些戒备,他这才像我透露了一些口风:“蒙仁木伊势守的流言所赐,少主攻下北河内时,奉主公之命接纳了武田家的松姬公主,出征播磨前正式结缘,而且公主目前已经有了身孕。前段时间黑田家的长政殿下前来恳求少主主持,少主毫不犹豫的拒绝,或许这也是很关键的原因之一……至于出仕于德川家,少主并无这样的打算,上次趁着紫野茶会和三河殿下会晤,只是应公主的请求,打探其姐姐穴山夫人和侄儿武田信治殿下的近况而已。那位殿下,乃是武田家的现任家督,此事左府殿下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心里更加轻松了一些,“景秀有后,实在是可喜可贺。”
说起来,这还是秀景的第一个孙辈呢!母亲是武田信玄的女儿,姑姑菊姬是上杉景胜的正室,这出身也配得上秀景如今的身份,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或许都能够以之为契机给予他一份家业。就算秀景本人心怀芥蒂,不愿向幕府低头,他总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潦倒一生吧?
说起来,信景的孩子也快要出世了,算算日子,应该是明年年初的时候。如果是个男孩,那么作为我的嫡孙和信长的外孙,这个孩子势必会代表幕府,获得前田利家、泷川一益、佐胁良之、织田信重、生驹家长、蜂屋赖隆、河尻秀隆、森长可、佐佐成政等织田家旧臣进一步的衷心拥戴,我也可以趁着新年之机,将西国大名全部聚集到京都来,向这个孩子表示敬贺,从而牢固的确立他作为幕府第三代将军继承人的地位,进一步夯实幕府的基础。
天下间多得是聪明人,都能明白这个孩子的份量。尽管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冬姬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在京的大名正室,她所在的相国寺玉龙院,近来所受关注程度,仅次于幕府中枢二条城和我所在的鹿苑寺。而最接近冬姬的,自然是作为幕府御台所的於家了,德姬作为冬姬的姐姐,也很干脆的和织田宣信留在了京都大德寺,一趟趟的往玉龙院探访,另外还有嫁给蜂须贺景胜的秋津,信景的乳母少纳言局,蜂须贺正胜的正室安井阿松,前田利家的正室前田阿松,佐佐成政的正室村井阿春,前田玄以的正室(阿春的妹妹,村井贞胜次女),织田信重的正室(斯波义银之女)等。这些贵夫人的关注,倒是让头次待产的冬姬很有些紧张,好在她们大多数是过来人,知道怎么照顾和开导冬姬,不需要我过多的关注和交待。
……,……
次月乃是年底,信景将政务和军务交给岛津家久和泷川一益,率石谷宣政、成田甲斐姬、真田昌幸父子三人、武藏国忍城城主成田氏长、上野箕轮城城主内藤昌月、廊桥城城主北条高广、金山城城主由良国繁等人前来京都恭贺新年,下榻于相国寺本部方丈堂。不久,他带着众人在二条城拜谒了我,又前往忘忧院拜祭了亡母,然后就一趟趟的探视冬姬,显得格外的关注,军务方面几乎都委托给了秀景和景政负责。
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放心秀景和景政的能力,也就没有怎么干预他。倒是小夏,原本探视过景政的菩提寺后,心情慢慢好了一些,然而看见冬姬即将临产,她又莫名的伤感了起来;还有德姬,原本是非常热心于这件事的,最近或许是想到自己的遗憾,也渐渐显得有些落寞。为了安慰她们,我趁着霁雪初晴、冬梅绽放时节,特地以她们两人作为东道主,在鹿苑寺和紫野大德寺总见院举行了两次赏花会,算是聊解她们的寂寥心绪。
正月初五凌晨,信景的近侍和冬姬的侍女一起来到鹿苑寺,向我报告冬姬临产的消息。我听到侍女们的通传,十分小心的离开了小夏的房间,趋马前往相国寺玉龙院。
整个玉龙院,如今是一片忙碌,侍女们由信景的乳母少纳言局带领,捧着铜炉、精炭、热水、香烛、熏香等进入产房,产房外的走廊上,也有侍女捧着给孩子洗身的银盆、绘有金丝家纹的襁褓等物候着,其余的婴儿衣物、用品等,也都分为男女两式,备齐得非常周全。信景早就在前厅等候了,然而作为武士,他不能进入待产的后院,只好在前厅来来回回的走着。见到我过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很高兴的说道:“父亲大人,您终于来了!”
“有什么不同么?这种事情,难道我能帮上忙?”我忍不住哑然失笑,“好了,镇静一点吧!坐着等候就可以了!”
“是。”信景答应一声,在我的右首坐了下来,可是神情却依然十分紧张。
“孩子的乳母已经决定了吗?”我十分随意的问道。
“决定了。是宣政的正室幸姬,也是前田肥后守殿下的长女……宣政的孩子已经快满一岁,我准备将他也接过来,由幸姬一同照顾。”信景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这样一个人选,我也十分满意。想当初幸姬出生时,前田利家正在美浓国,母亲阿松年纪又小,多亏了於加的照顾和山内一丰家臣之妻的帮忙,才得以顺利诞下。因为这个原因,幸姬一直和於加非常亲近,几乎相当于养女,后来就经於加说和,嫁给了菜菜的外甥石谷宣政,也算得是一段佳缘(历史上嫁给同族的前田长种,后者成为加贺藩第三代藩主前田利常的后见役)。
世易时移,当日难产的小女婴,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啊!
“幸姬人呢?请来了没有?”我环顾着前厅问道。
“哎呀!忘记请人了!”信景拍了拍脑袋,“不过前几天和宣政说了的,现在应该从饭盛城来到了京都!”
“那还不赶快请过来啊?”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孩子一落地,就要抱过来哺乳的。”
“明白了。”信景答应一声,很快吩咐了下去。然后我令人在厅中设下屏风,辟出一个隔间,作为乳母初次哺乳的场所。而出生的孩子抱来让我和信景过目之后,马上就会交给乳母喂养,过两天再由母亲抱着单独接受家臣的拜见。
趁着乳母还没来,信景问我道:“当初雨津姐姐出生,父亲大人是如何布置的呢?”
“当初啊,”我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当初我只是小小的侍大将,没有自己的封地,只是蒙太政公赐了一所屋敷。而且屋敷是你母亲在住着,御台所当时是侧室,平常都住在酢菜屋的,所以不可能有如此阵仗,一切都只能从简……说起来,这也是一段缘份啊,因为担任乳母的幸姬,也同样是出生于酢菜屋。”
“是么?”信景答应道,脸色算是平静了一些。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么说,宣政和幸姬的孩子,也就是我这个孩子的乳兄咯?”
“这是明显的事情。”我随意的应道。
“而且还是奉行家的家主,长大后可以担任首席中老甚至大老之职。”信景接着说道。
我点了点头:“按照幕府体制,的确是这样。”
“那么,我的乳兄呢?是否也可以得到这种待遇?”
“你的乳兄?平野长泰是吧?”我摇了摇头,“他是大和国五万石谱代大名,以他目前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从众多谱代中脱颖而出担任幕府中老……至于首席中老和大老职务,按照他的家格而言,那更是不可能的。”
“这样岂不是很不公平么?”信景微微皱起了眉毛,“权平(平野长泰通名)从小跟随我,一直非常忠心,而且见识和勇武也不差。以准城主大名的身份安置,实在是过于委屈了。”
“如果你认为委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当初你出生时,我只是三万石的部将,安排的乳母地位自然不可能有多高……况且,不久后我就转封到了伊势,平野家作为尾张津岛的小豪族,基本上没有为本家立下什么功劳。如今他本人能够晋升大名之位,已经是看在少纳言局和他母子俩从小侍奉你的情份上,你也不能把他和宣政的嫡子相提并论,他们虽然都是幕府嗣君的乳兄,但是起点完全不同。”
“那么,等到您卸任,由我继承大将军之位后呢?”信景有些冒失的追问道。
“那同样不成,”我坚定的拒绝了他,“幕府体制已定,不容擅自破坏,否则不可能得到众大老和中老的同意。”
“诸位大老和中老,不都是幕府、或者说是您任命的么?”信景面露不豫之色。
“那你就想错了,”我严肃的望着他,“他们担任大老和中老,是因为他们有着相符的出身、能力、功劳和威望,可以获得天下大名的认同。我任命他们,只不过是顺应了这种态势,否则他们就算顶着这个名义,也不可能将幕府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让其余大名和家臣们凛然听命……同样的道理,我制定幕府法度和分封领地,并非从自己的意愿出发,因为我必须依靠他们的力量才能平定和治理这个天下,也必须给予他们与功劳相当的领地、家格和地位,如此天下才可能安定下来。我作为幕府将军,只不过是占据了最高的家格和地位,获取了最多的一份领地作为奖赏,而这领地中除秀景、周景、义景等人所领之外的,也就是你能够继承并传给后嗣的份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