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织田信包捉住了法泉寺的空玹。空玹是法泉寺上任住持空珍亲弟,现任住持空明的亲叔父。他向来在寺外信众中活动,是法泉寺和信众间最重要的联络人。被捉住后,他供出了三重城外西养寺这个联络点和其中的联络人,于是织田信包亲自带几十个侍从走海路前往三重城捉拿。
到了这时候,直虎才知道本家的菩提寺中收留了这几家信众,并且还有个要犯,她连忙前去捉拿。可是,这几天时间,那个联络人已经在领内拉拢了一批信众。在织田信包到达三重港时,有联络上的信众看见织田家的旗帜,知道情况不妙,立刻组织了百余人前往西养寺护卫。他们挟持了作为住持的随风,护着那个联络人占据了根本堂。而菜菜收留的几家信众也跟从了他们,还从寺中搜集了不少的清水和食物。
这样一来,连直虎也没辙了。无论是她还是家中众人,甚至菜菜,都不可能带军势进入菩提寺,更不用说攻打根本堂。无奈之下,她只好叫来巡察伊势湾的渡边正次,请他利用平时和志摩水军结下的情分,让九鬼嘉隆派熟悉航道的人送他进入熊野,找负责熊野水军的安宅信康送他来洲本城……
“详细情况就是这样。”最后渡边正次说。
“辛苦你了。”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成这样,可以说谁都没有想到,也不是菜菜的错。把这些人安排在本家菩提寺,不仅是保护,也是一种监禁,或许随风也是这样考虑的,因为菩提寺一般只有本家的人来参拜,或者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或盟方使者。可是,谁知道这几家人中有个一向宗的联络人?会趁着不多的机会蓄意拉拢领内的信众?
“菜菜实在太不小心了!”小夏评价道。
我横了她一眼,很怀疑她能否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是难得能有机会吐槽菜菜,所以才会这么说。
“主公,臣下想替石谷夫人求个情,夫人真不是故意的。”渡边正次忽然跪在了地上,“其实臣下原本也是一向宗信众,今年才改奉真言宗,在下能理解石谷夫人的想法!”
“领内信奉一向宗的人有不少吧?像你这样改宗的人多吗?”我问道。
“是,臣下听说,整个北伊势原本就是长岛的势力范围……去年长岛的事情发生后,家中信奉一向宗的人差不多都改宗了,而且不少人都是听从了夫人的劝告。但是领民中的信众还是不少!”渡边正次回答。
“是这样么……你先下去吧!”我吩咐道。
……,……
经过两天的思考,到达熊野时,我大致有了一个处理方案。
菜菜收留一向宗信众,是五月下旬初例行前往菩提寺参拜时的事情。如今已经是六月十七日,距离织田信包来三重城都十多天了,信长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我必须鲜明的表达立场才行。
那么该怎么表达才好?
最鲜明的,自然是和菜菜离缘,或者勒令菜菜出家。可是,菜菜作为家中正室、景次郎作为家中嫡子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我不在的时间里,母子二人就是家臣们效忠的对象,而且她向来端庄娴静,没有什么失德,遇事也颇有主张,深得家臣们的敬重。
不仅如此,她在领民中的口碑也非常好,领内的一向宗信众没有起事,除了生活安定、重治和直虎控制得力以外,菜菜的民望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这个节骨眼上,即使我能狠下心来,不顾十几年的感情,抛弃这么一位贤内助了,家中喧哗不说,领内肯定也有所动荡。
所以我准备做另外一个惊世骇俗的事情:放火烧掉自家的菩提寺!
所谓的菩提寺,是供奉先祖遗迹、奉养先祖英灵的寺院,地位相当于我国古代的祖坟兼祠堂。这个时代,即使是敌人,也不敢随便破坏对方的菩提寺,因为那意味着不死不休,也意味着暴虐无道。所以当初本山茂辰烧掉西养寺,立刻招致吉良领内离心,很快就被迫退回了自家的旧领。
诚然,我有很多方法逼出踞守根本堂的一向宗信众,作为家主也可以率兵进击。可是那样都不够坚决,不够鲜明,远远比不上放火焚烧自家菩提寺的效果。
这样一来,信长也没有话说了吧!也不会追究菜菜了吧!
你看,为了逼出一向宗要犯,我连自家的菩提寺都烧了!够不够悲情?够不够坚决?全日本有没有第二个?有木有?
反正,我不是真正的吉良景次郎,也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做这样的事情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大不了以后再重建一座,甚至建得更好,钱的方面不是问题。
怀着这样的打算,我一回到三重城,稍稍安慰了一下菜菜,就很快开始了行动。
果然,在西养寺外听到我的命令,无论是家臣还是士兵,几乎都惊呆了。
“三重殿下!实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看到我这么坚决,连织田信包派驻在三重城、负责后续事宜的重臣田中五郎兵卫都不忍心的劝阻道。
“田中大人,你不用劝阻,”我满脸都是痛惜的表情,“这段时间,真要感谢信包殿下对本家的大度……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失职。无论是对大殿,还是对信包殿下,都要有所交待才行!”
说完这些话,我对士兵们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主公……从……从哪烧起?”率领军势的藤堂高虎兄长藤堂高则有点结巴的问道。火还没有烧起来,他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从山门烧起,前殿、正殿、祭殿、客殿、根本堂一路烧过去!”我大声吩咐。
“……是!”藤堂高吉终于还是领命了。于是,士兵们立刻开始行动,就近搜集了不少柴草木头,堆积在山门之前。
随着一声令下,柴草被引燃了,火焰很快腾起来,不久就吞噬了仿唐式带着精致三角破风的山门。然后是前殿,这次费的时间多一些,但是火焰也更大,并且蔓延到了两边的偏殿和厢殿。
“主公!实在不必如此,要逼出那些负隅顽抗的人,只烧根本堂就好了!”身为寺社奉行的前田玄以劝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我摇了摇头。
“是谁说要烧根本堂的!”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外围传了过来。
是宝心院来了……我带着小夏、前田玄以迎了上去。
“母亲大人。”我唤道。
“刚才是谁说的?”宝心院推开搀扶的阿茗,“要不是阿萩和我说,我还不知道要烧菩提寺呐!……刚才谁说要烧根本堂的?”
前田玄以低着头,不敢回答。
“母亲大人,是我的主意,”我解释道,“不然没法逼出那些犯人……”
“你的主意?”宝心院诧异的看着我,然后变得更加的愤怒,“倒真是我的好儿子……你这是让我死都不得安宁啊!小夏,你也不知道劝阻么?”
这倒是真的,她过世后肯定会葬在菩提寺中,然后供奉在根本堂。以她现在接近五十岁的年龄,对身后的事自然考虑得多一些。
“是。都是小夏的错。”小夏低头说。
我摇了摇头:“母亲大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无法对主家交待……事后我一定重建一座更好的。”
“你……唉!”宝心院跺了跺脚,长叹一声,放弃了阻拦的打算,“我知道你不会胡乱行事……可是,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啊!”
小夏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告菜菜的状。
“……那就只烧根本堂吧!”为了照顾宝心院的情绪,我放弃了烧掉整座菩提寺的打算。
“是。”前田玄以受不了宝心院的哀戚神情,主动离开去传达命令。
“小夏你陪着母亲大人,”我吩咐道,向宝心院点了点头,带人前往根本堂,准备捉住那些将从火中出逃的家伙。
没想到才在两边堆起一半引火物,中间根本堂的大门就打开了,几个人高举着血淋淋的首级走出门外。
“别烧了!我们投降!”他们大喊着。
“早该这样啊!一群混蛋!”藤堂高则大骂,连刀带鞘向为首的两人抽去。
“高刑,住手!”我阻止道,望向队列最后的芦名兵太郎,“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自相残杀的,”芦名兵太郎、或者说是随风和尚双手合什,“贫僧斗胆,替殿下作出了承诺,只诛杀为首的人,饶过从逆诸人的性命。”
“正该如此,大师处置十分得当,”我点了点头,“虽然主犯死了有点可惜……”
“主犯在这里。贫僧护住了他,好让殿下能够有所交待,”芦名兵太郎让开身子,露出一个形貌瘦小、瑟瑟发抖的中年人,“发生这样的事,贫僧实在惭愧!好在根本堂无恙,不然贫僧真没办法面对殿下了!”
“大师,你说承诺饶过我等性命的!你不能失信啊!”中年人惨声大叫道。他明白“有所交待”的意思,也知道落到信长的手中,他会受到什么待遇。
以信长对一向宗的痛恨,死都是轻的!
“阿弥陀佛!”随风宣了一声佛号,脸上宝相庄严,“贫僧当然不会失信。可是,贫僧承诺的,是饶过从逆诸人的性命,你却是主犯啊!”
“……你这狡猾的秃驴!”中年人明白再无幸免治理,干脆破口大骂说。
我厌恶的看着他,高声吩咐众人:“把他带下去!其余的人,监禁一个月后逐出领内!”
……,……
两天之后,我立刻带着这个叫大助的家伙赶赴蟹江城,把他交给织田信包。
“西养寺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织田信包稍稍愧疚的说。
“这和信包殿下没关系啊!”我表现得非常大度,“发生这样的事情,主公面前,怎么也该有所交待的。”
“兄长想必能了解宣景殿下的这番决心吧。”他安慰道。
“如果信包殿下允许,我想一起押着人犯前往岐阜参见,这可以吗?”
“能有宣景殿下同行押送,当然最好不过了。”织田信包爽快的同意了我的要求。
到了岐阜,我和织田信包把人犯和案卷移交给问注所奉行,前往天守阁晋见信长。在信长面前,织田信包禀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着重强调了我为了抓捕人犯,不惜火烧自家菩提寺的事情。
“真是辛苦了。你先下去吧!下午再来晋见。”信长简单的说道。
“是。我先去看望母亲。”织田信包明白信长有话要和我说,知趣的向信长告退。
“宣景。”信长叫了我的名字。
“臣下在。”我恭谨的应答。
“这么说,你的菩提寺被烧啰?”他貌似很关切的问道。
“是。烧了山门、前殿和偏殿,正要烧根本堂,逆党就被迫出来投降了。”我脸色黯然的说。
“很好,你近前来。”他点了点头。
“是。”我撑着地板,前移了一段距离。
“再近一些。”他继续道。
我只好继续前移一段,几乎要到了信长的面前。
他忽然迅速起身,一拳砸在我头上。
“你个滑头的家伙!为什么又是避重就轻!就不能直接一点!干脆一点!别这样拖泥带水如何?”他冲我大吼道,“烧掉菩提寺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有钱……我要的是逆党的性命!不是烧剩的那些残垣!”
“是。请原谅!”我只好平伏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
怎么忘记信长是什么人了?那是在父亲葬礼上抓香灰砸灵位、敢于火烧比叡山的人啊!
对于别人来说,烧自己的菩提寺绝对是惊世骇俗,足以表达坚决的态度了,可是在他来说,做到这个程度还不够。
好在他只是用拳头砸,不像对某只猴子,从来都是一脚踢翻的。
“那么,知道怎么做了吗?”他喝问道。
“是。臣下一定在领内严查,保证绝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我低头答道。
他摇了摇头:“我说的还是这件事情!你觉得,这件事情,现在这个程度就算完了?”
“臣下已经下令监禁那些从逆的人……”我心里一咯噔,难道他要我处置菜菜?连忙又加了一句,“臣下回去一定令菜菜深刻反省!”
“我说的是你的态度啊!要说几次你才明白?”他居然叹了口气。
不是说菜菜?我暗暗松了口气。
也是,家中毕竟是我在做主,我的态度才是关键。而且我和菜菜毕竟是由他主婚,他是菜菜在本家的保护人,几次去我那,都是由菜菜出面接待的,总会稍稍顾惜一些。
“……看来你是没办法明白了。”见我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起身从背后的刀架上取下一柄连鞘太刀。
他这是要做什么?我忍不住有些忐忑。
好在他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重新坐了下来,把刀放在了两人中间。
“这是一把五胴切的名刀,是我前一阵命人打造的……知道五胴切的意思吗?”他问道。
“臣下明白。”我点了点头。
所谓的“胴切”,就是把人并排悬在梁上,然后挥刀横斩的试刀方式。切断一个人就是一胴切,两个人就是二胴切……流传后世的记录中,最高记录是七胴切,由刀师“兼房”所制名刀创下,并且铃刻在刀身上留记。
由于这种试刀方式不是任何人都有条件进行的,而且太过野蛮,后来的刀师就以苇席代替真人了。他们将苇席横排层叠到一定厚度,然后以特制的刀鞘装上刀身,从高处跳着斩下作实验。实验的结果,依然以“胴切”来衡量和称呼。
但是,信长绝对有条件拿真人试刀,问注所里抓获的一向宗骨干多得是。而且依他的性格,绝对愿意采取这种方式的。
能够达到五胴切的程度,这把刀的确够锋利了,再砍几个出名的人,由某名将保有十几二十年,肯定会成为传世名刀……只是,想到信长会拿真人试刀,我似乎感觉面前的刀上正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
信长继续说了下去:“你没有斩杀那些逆党,是因为佩刀不够锋利。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我平时佩带的是名刀海月,怎么会不够锋利?那才是怪事……可是信长既然这么说了,我只能恭谨的低头表示同意。
“那么这柄五胴切名刀就赏赐给你了。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吧!”
“……臣下明白。”我苍白着脸色回答。显然,信长是要我把那些人全部杀掉,包括先前菜菜允许避难的几家人,包括那几家人中的妇女和孩子。
“那么你就回去吧!”信长把刀递给我,然后下了逐客令。
“敢问主公,这把刀叫什么名字?”我双手接刀,勉强问道。
信长挥了挥手:“你知道叫‘五胴切’就行了……不要辱没了这个名字啊!”
“是。”我只好回答。说真的,这个名字我不是太喜欢。
“如果你还做不到,那么就切下自己的脖子吧!”信长虎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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