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茵料到顾重山会来,但她一直以为,顾重山应该会在她拒绝小周氏后才会登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连小周氏的面都没见,顾重山便会亲自出面。
四目相对,顾重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和厌恶,而顾文茵也同样毫不掩饰自己的陌生和疏离。
顾舒窈不敢让这两人再这样互瞪下去,脚步轻移走了上前,站在二人中间,轻声对顾文茵说道:“姐姐,这是祖父,你忘记了吗?”
顾文茵点了点头,“确实不记得了。”
顾舒窈“……”
顾重山哼了哼,冷冷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对面有家茶楼,我去那里等你。”
话落转身便走。
顾舒窈连忙对剪秋说道:“剪秋你陪着老太爷先过去,我在这里等姐姐一起。”
剪秋不敢耽搁,拔脚朝顾重山追去。
顾文茵将手里的帐本随手一合,对顾舒窈说道:“你也看到了,铺子里现在很忙,我走不开,你过去吧,我这里忙好,时间有多余我就过来。”
“姐姐!”顾舒窈一瞬变了脸色,急声说道:“那是我们的祖父,你怎么能让祖父……”
顾文茵打断顾舒窈的话,“那是你的祖父,不是我的。”
顾舒窈再想不到顾文茵会这样毫不留情面,情急之下,失声喊道:“姐姐,你身上流着的是顾家的血,便是到死,这事实也更改不了。”
顾文茵笑了笑。
但显然,顾舒窈的话对她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顾舒窈回头看了眼已经进了茶楼的顾重山的背影,压下满心的委屈和恨,一对桃花眼溢满哀伤无奈的看向顾文茵,哑着嗓子,说道:“姐姐,算我求你了,好吗?”
也就这片刻的功夫,店里已经进了几批的客人,顾文茵就别说了,站在那就是一道不动的风景,至于顾舒窈,初看时不打眼,多看几眼,却会让人移不开目光。
顾文茵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回头看了苏本东,“苏伯,我出去一下。”
正招呼着客人的苏本东应了声“好”,又继续招呼着客人。
顾文茵这才随了顾舒窈朝对面的茶楼走去。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下大堂,顾重山自是不会坐的。
顾文茵和顾舒窈被小二请上楼上雅间时,顾重山已经喝起了今年新出的明前茶,瓜果点心也要了不少。见到顾文茵进来,顾重山放下手里的茶盏,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顾文茵坐,而离他最近的下首的位置却给了顾舒窈。亲疏远近,一眼便知!
顾舒窈目带谦意的看向顾文茵,顾文茵却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末了,她随手拖了一把摆放在墙角的椅子放在窗户边上,在顾重山压着怒气的目光里,笑盈盈的坐了下来。
“姐姐,这个莽吉柿(山竹)很好吃。我叫剪秋剥几个,你偿偿。”
话落,顾舒窈便要喊了剪秋上前。
“不用了。”顾文茵淡淡说道:“来京城这些日子,天天吃,吃腻了!”
眼下并不是莽吉柿大批量上市的时候,因为盛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有些商家为了招揽客人,会舍得下些血本提供这些提前一批上市的水果。只是,价格却是很血腥的!
顾舒窈很喜欢吃莽吉柿,小的时候,只要市面上有,毛氏一筐一筐的买回来给她,当真是吃到吐为止。可,这几年,别说成筐买,就是买个偿偿鲜也是极难得的事!
现在,却听到顾文茵说,她从进京城后,天天吃这个,都吃腻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但即便是如此,她却仍旧扬着笑脸,看着顾文茵。
“那姐姐可以试试这个奈果(苹果),脆脆的,也很好吃。”说着,伸手取了一个,亲自上前递到了顾文茵手里。
顾文茵将那个奈果拿在手里把玩,目光时不时的看一眼街对面的扇铺。
她这副心不在焉没有半分尊重之意的样子,自然引起了顾重山的极度不愤,哼一了声,将手里茶盏“砰”一声,扔在了桌上,怒声说道:“你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这就是她教你的规矩?”
顾舒窈和一侧的剪秋是第一回见顾重山发怒,一怔之后,便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而反观顾文茵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好似顾重山嘴里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规矩?”顾文茵终于收回看着自家铺子的目光,转而看向了顾重山,似笑非笑的说道:“老太爷今天来见我,就是为着来跟我讲规矩的?”
“老太爷?”顾重山阴鸷的目光盯着顾文茵,“你喊我老太爷?”
“不然呢?”顾文茵一脸好笑的问道:“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或者是顾老太爷?”
“逆障!”
顾重山抓起手里的瓷盅便朝顾文茵砸了过去。
顾舒窈脸色顿时大变。
不想,顾文茵却突然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那个奈果对着瓷盅扔了过来,奈果和瓷盅在半空相撞,“啪”一声,瓷盅掉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溅,顾文茵毫发无损。
顾重山彻底变了脸色,看着顾文茵的目光变了又变。
顾文茵叹了口气,目光轻抬,冷而淡漠的看向目光复杂的顾重山,“我四岁那年的冬天,我娘腹疼难忍,父亲去见你,想请大夫入府替我娘诊治,你当时和姨太夫人在园子里围炉煮茶赏雪,对向你求助的,你的儿子,我的父亲砸了一盅才沏好的热茶。”顿了顿,“那之后,我娘小产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我父亲因为你那一盅茶,病了小半月,从此便落下了冬咳的旧疾!”
顾重山的眸子微微眯起,眼里的光如刀一般,在顾文茵身上刮着。
顾文茵突然摇头,沉声问道:“顾老太爷,什么时候,你才能改一改这话说不出几句,就扔杯子的毛病呢?毕竟,有些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
姨太夫人?!顾老太爷!?
顾舒窈目光错愕的看向顾文茵。
她称呼明媚正娶的祖母姨太夫人!称呼她的亲祖父顾老太爷!
顾文茵,她,她……她真的会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回到顾家,交出扇子铺吗?
这一刻,顾舒窈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顾重山同样错愕难当。
但他的错愕,却是顾文茵的那句“有些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
“我到不知道,什么样的后果,是我承担不起的。”顾重山一字一句说道。
顾文茵笑了笑,迎着他锐利逼人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比如,我父亲临终前,便交待我,我和我娘,不论生死,终此一生,绝不允许再踏入顾府大门半步!”
顾舒窈:“……”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好冷,就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
终此一生,都不再踏入顾府大门半步?
那谁来为她的成妃之路买单?
她便要放弃这唯一可以改变她命运的机会吗?
喉咙像是被刀割过一样痛,她却还得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看着顾文茵,颤颤瑟瑟的说道:“姐姐,这不可能的,大伯父他熟读四书五经,这种数祖背典的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顾二小姐,你这样说我的父亲,我会很不高兴的。”顾文茵目光一冷,刀子一样斜睨着一脸无害的顾舒窈,“不过,看在你庶出的份上,难免受不到嫡系教育的份上,这一次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顾舒窈几欲呕血。
什么叫她庶出的份上?
“她说错了吗?”顾重山冷冷的插了话进来,“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人,不是数祖忘典,是什么?”
顾文茵“咦”了一声,好似看稀奇一样的看着顾重山,“顾老太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是虎毒可以不食子,人毒却可以弑孙,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顾重山怒声道。
“确实没说过。”顾文茵点头,在顾重山略略消了怒气的同时,紧接着来了一句,“只是,却做了。”
“那是个意外。我不知道,你母亲当时有孕在身!”顾重山吼道。
“那不是个意外!”顾文茵猛的起身,目光咄咄逼人的直视着顾重山,“你知道我母亲有孕在身,你还知道,她肚子里是个男胎,更知道,这个男胎是绝不会活着来到这世上的!”
顾重山苍老的脸上,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用着看魔鬼一样的目光看着顾文茵。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但却被他用力的摁了下去。他不要去回忆,从前的那些好的不好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眸底尽显冷漠,“便是如此,又如何?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确实不能如何,我父亲不能替我娘讨个公道,也不能替弟弟报仇,顺至连将这事公之于众都不能。”顾文茵笑了笑,“所以,她才会在死前,要求我和我娘,不能再踏进顾家大门半步。父命不敢违,想必顾老太爷比我更明白。”
话落,也不去看顾重山和顾舒窈的表情,抬脚便往外走。
“站住!”
身后响起顾重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