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龙葵困顿江南,除了等待、心焦,便是同祈愿为伴。终于在她三天内第九百六十五次念叨那句“惟愿哥哥一切平安”时,红葵受不了了,几乎逃也般从那具她们共用了近一千年的身体里窜出来,飘悬在空中,一手掐腰,一手抚额,瞪着一双烈焰红眸,实在不耐,
“没用鬼,我都快被你念叨的超度了,花家那小子又不是傻瓜,你连眼睛都换给他了,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说到底,当年在荼山就不该救那个混蛋!就该让他被山贼活剐了!”
小葵如今只能看见面前模糊的红色人影,红葵的话都不错,可哥哥一日不回江南,让她如何不悬心?再说朱棣,若非为了自己,他大概也不至于这样恨哥哥,可叹时过境迁,终是多说无益了,只呢喃一句,
“我只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他也不至于非要哥哥的命不可。”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红葵,慢慢回想荼山点滴,山贼、救人、情谊……红葵慢慢将额头上的小手移至下巴,吧嗒吧嗒眼睛,极认真道,
“说起来,当年救朱棣是我呢!他只不过是到临走了,才瞥了你一眼……如此算来,要说爱,那他爱的也应该是我才对,你不必自责。”
说来荼山那段缘分的确纠结的很,若说朱棣对龙葵的青睐缘自救命之情,那当年将山贼打跑的可实实在在是红葵,可朱棣爱的究竟是红葵还是小葵,亦或只是一副皮囊,一个自己想象中的影子,便谁也不得而知了。
“既然他如此痴情待我,苦等本姑娘四年,我便到皇宫走一趟,顺便看看花家那小子,好让你放心……我倒是真不介意在那宫中留几年,反正人的寿命短的很,不过恍然一梦……你知道,我从来只有一个梦想,就是能找到一个爱我,保护我的人。”
红葵摸着下巴想了想,说的云淡风轻,
小葵闻言却慌忙摇头,只牢牢牵了红葵的手,
“你真的要走?可爱情是两颗心的事,你不是很讨厌他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爱我,不就是爱情么?”
红葵脸上突然带了丝迷茫,关于爱情,她从来都是一个看客。她保护了小葵一千年,总以为若今后有人愿意爱护自己,那便是爱情。殊不知所谓爱情,须得两心相容,勉强为难不得半分。
“那当然不是爱,”指尖红蓝光华相绕,小葵闭上眼睛,
“爱情是不见会思念,从心底里想同他一直在一起,一想到他,便会情不自禁的微笑……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心里有这样一个人的,他穿着月白的袍子,有对于你来说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有这样微笑的人一定不是朱棣。喜欢就要去对他笑,不可以勉强自己,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小葵和红葵两心出于一灵,沉心静气,小葵自然感觉的到红葵的内心。
然而红葵却甩甩脑袋,一张俏脸第一次生出些别扭的味道,
“是不是有了宝宝的人都喜欢唠唠叨叨,你还是关心关心怎么把花满楼从那要命的牢里弄出来是正经。”
一听哥哥的名字,小葵果然沉默不语,连日来京城没有一点消息,只从花平嘴里听说天牢异常可怖,单是刑具便储了满满五大间房,如真是一套套使下来,以人这血肉之躯承受,莫说有命,连渣都未必剩下。
让小葵如何不担心呢?
红葵见状,轻轻张开手臂将小葵环在怀中,猎红色的广袖舒展,温暖那抹冰蓝,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令你失望伤心。至于什么难懂的爱情,且放不提。”言罢轻轻微笑,将心底深处的那个月白影子,藏的更深。
九月初九,忌出行入宅,宜祭祀上梁。
这是花满楼在天牢度过的第九天,也是最后一天。每日除了擦擦额上薄汗,挥手赶走耳旁嗡嗡作响的花蚊子,三顿粗茶淡饭,再泼掉那碗五颜六色的毒酒,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其实花满楼着实没想到天牢的日子这般无聊,他早就做好了饱受酷刑折磨的打算,却没想到,除了每天有人坚持不懈的给自己送一碗五彩缤纷的酒,竟再无动作,实在让花满楼觉得……很没挑战力。
他甚至在考虑,自己如此这般离开牢狱,小葵那傻丫头会不会对朱棣心存感激,毕竟对方客气的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当然,他不知道,就在自己离开的第二天,有个不知犯了什么错的宫人被关进那间相同的牢房,享受不同的待遇。
朱棣很后悔,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沽名钓誉,后悔为什么不肯用刑,后悔为什么不直接要了花满楼的命!
更后悔怎么早没发现身边有这么个蠢到家的内侍。
同一种毒药居然能坚持不懈的用八次,次次不成功。
不成功也就罢了,还是那样招摇的颜色!搞的整个天牢内,从牢头到狱卒,人人皆知圣上每天赐一碗五颜六色的“酒”给花家七公子。
生生将朱棣气到吐血。还不得不下旨,将花满楼无罪释放。
原来今年重阳佳节,白云城送给大明朝一份特殊的节礼。不是别的,正是花满楼那张做工精致的面具。
朝堂上,那孟姓来使温文尔雅,极有儒将风范,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呈上那张面具,只道近来白云城内盗案颇多,同中原绣花大盗行事如出一辙,几经周折,终于斩获真凶,得此面具。
经细查知此物乃京城圣手崔先生所制,根据崔先生的证言,委托造此面具者,身形皆与花满楼相似,再兼陆小凤等人作证,花满楼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方知是有人冒充花满楼行凶。
满朝文武闻讯皆一脸恍然大悟,唯独龙椅上朱棣脸色让人看不透,只淡淡问一句那真凶冒充花满楼动机为何。
众臣只见那孟姓来使笑的颇有深意,
“圣上明鉴,小人之心,君子如何去揣度?还是不要让这些龌龊污秽圣上视听了。”
此言一出,朱棣明显抽了抽嘴角,继而面无表情,他知道那姓孟的在变着法的骂自己,更知道那什么斩获的“绣花大盗”分明是假的,却只能白吃这个哑巴亏。
他总不能说,你们白云城抓的绣花大盗是假的,真的绣花大盗早被我弄死了吧!?
此事真相龙椅上一那位心里跟明镜似得,案子绝不能细查,因为若是从崔龄处查知那来取面具的是个大内侍卫,朱棣可真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因为自从这张面具公之于众,便已是彻底替花满楼翻案了,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是那些极善中庸的大臣们所喜闻乐见的,尤其是那些同花家交好的大臣,除了庆贺花家免罪纷纷响应孟玉,对那“绣花大盗”予以沉重抨击,
譬如胖大臣甲摸摸胡子,摇头晃脑道:“这样的小人,幸亏已是死了,要不然真该凌迟弃市,五马分尸!”
大臣乙点点头:“可怜花七公子代人受过,花老爷一大把年纪,儿子被拘在牢里,真真是可怜,那背后黑手真是无耻之徒啊,真不配活在这世上!”
于是,在这个大臣一声“败类”,那个大臣一声“人渣”,大家骂的不亦乐乎中,上朝结束了。谁也没看清皇帝背过身后的脸色,只是据说,那一夜承乾殿内所有的瓷器古玩,集体更新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