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严的目光落到了姬正堂脸上。
巡视了一息,又看向了另一边的道人。
然后……
他就瞧见了道人对他做了个鬼脸。
“……?”
机关严一愣。
然后道人又摆了个鬼脸。
眼神斜瞟阴阳家,歪嘴,嘴巴歪的方向也是姬正堂那边。
看那模样……
是要联手?
其实现在场上的情况,眼前这个道人的位置很奇妙。
说他是缓冲带一点都不过分。
因为,当他落败那一刻,便是墨家与阴阳家这段纠葛了千年的冤家再起战火之时。
坦白地讲,这千年的争斗之中,双方你来我往,大家对彼此的实力预估都很清楚。
姬正堂,阴阳家律部长老。
修炼控魂术以达五品境界。
实力虽不及律部掌座,可长老一级之中,他亦不是什么软柿子。
阴阳家向来神秘,传闻他们当年造蜃楼供始皇出游后,便整体迁居在蜃楼之中。千百余年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上。
又因当年统领阴阳家的东皇太一失踪后,整个阴阳家便一直未有人能继承“太一”名号。故此,千百年来,阴阳家之事一直是由被推举出来的五部掌座执掌。
洛阳,是一滩浑水。
五部掌座自然不会亲来。
而能派遣姬正堂来,自然也就代表了其实力的高强。
可不是一个区区自在境之人能抵挡的。
姬正堂行事不甚霸道,亦不算老谋深算。但却极为护短,而就在刚才,那道人伤了他的儿子,以对方的性子,不报此仇自然不算完。
而现在唯一能制约他的……或者说,眼前这个李守初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只因脚下之地而已。
这块冰,是比之前结实了许多。
可是……却还不足以承受阴阳家之人全力施威。
以机关严的预估,这厚度……最多能让他们用出一半的能耐,便是极限了。
那么现在就遇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道人的离开,会对脚下这块冰面的厚度,起到多大的作用?
而此刻实力受地势制约,一会两家开战,谁的胜负面多一些?
一切的问题此时此刻在机关严的心中开始翻滚。
边思考,他的眼角余光边望向了那龙舟之上持杯看热闹的中年儒士。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手段么……
每每感受到脚下冰面的徐徐凉意,他的眼眸里便有些惊叹之色划过。
看似简单,实则无解。
看似无解,却又要费极心智多番计较。
越往下思考,便觉得越复杂。
越来越理不清。
可是,时光不等人。
机关严的沉默,在姬正堂看来,已经表明了意思。
而等不到对方回馈的李臻也在心里骂了街。
你大爷的。
正义二打一的名头都不要?
可此时已经轮不到他细想了。
有苍老之音洪钟声声:
“巨灵法相!”
一个通天彻地的虚幻身影,忽然立于黑暗之天上。
如同仙君亲临!
“顺我者昌!”
仙君开口,天地伏魔!
“逆我者!”
“亡!”
在两岸百姓目瞪口呆之下,那悬于半空的仙君面露威严,一掌,带着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下方的冰面拍了下来!
曾经在俞宣州手下被李忠戏言“杂耍伎俩”的巨灵幻影,此时此刻却化作了那压迫苍穹的神山,充满了神韵仙灵的巨掌落下之时,光燃夜空,看的无数人恨不得顶礼膜拜,以为是神明降世,惩罚罪人!
莫说只是区区一块冰面了,这神罚之掌似乎将正方天地都纳了进来。要一击拍碎,还这世道一个朗朗乾坤!
可偏偏……整个巨灵囊括的范围内,除了两岸之民神色带着惊慌,甚至有些胆小之人都准备跑了。
毕竟……连神灵都出来了,上面的人得犯了多大罪过?
此时不跑,不怕殃及池鱼?
然而,无论是冰面上的墨家之人,还是巨舟之上在饮宴的帝王群臣,神色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甚至李侍郎还微微晃动了一下斗笠。
颇有些不屑之意。
而在看那道人……却竟然一动不动,好像是被彻底吓傻了一般。
一不反击,二不躲避。
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那已经压了下来的巨掌!
其实躲避也无用。
这巨灵神君通天彻地,又能躲到哪去?
于是……
巨掌……下落!
“……”
就在众人觉得心神一顿,等待冰面破碎之时,那手掌……却古怪的化作了一阵青烟,在那如梦似幻的光影之中,透冰而过。
打……
空了?
没打着?
看着毫发无损的冰面,与那依旧宝相庄严的神君,其他人有点懵了。
怎么可能打空呢?
神君的手掌那~~~么大。
而这冰面虽大,可才刚刚有神君手掌一半的大小。
怎么可能打空?
神明怎么可能打不中?
无数荒唐自他人心头升起。
而饮宴之中,忽闻一声嗤笑。
“嗤。”
端着酒杯的李侍郎发声;
“姬正堂难道是把素宁法师的弟子当傻子了?”
“……”
玄素宁无言,看了好友一眼后收回了目光。
而除了不通武艺的萧氏面露疑惑外,其他人似乎都对这个结论没什么异议。
姬正堂确确实实把人有点当傻子了。
萧氏不解:
“陛下,李侍郎何意?”
“哈~”
杨广一声轻笑,往嘴里丢了颗酸酸甜甜的果脯后,给皇后低声解释:
“化及这块冰,就是衡量招数威力的秤。阴阳家手段是神秘了些,但再神秘也大不过化及定下来的道理。皇后,你别看着巨灵神像声势浩大,实际上……只是些障眼法罢了。如果这招数真有如此毁天灭地之威能……
那么,那个自在境的李守初挡不挡得住是一说,那块冰,怕是早就碎了。可是你瞧,现在冰面不是好好的么,这个李守初胆子倒也不小,毕竟这声势可是有些湖弄人。他竟然不闪不避……嗯,素宁啊,你倒是收了个心性颇佳的弟子。”
杨广是修炼者么?
答桉是肯定的。
年轻时的晋王虽然被人称为“美姿仪”,可同样是位几经沙场的将军。
勇武虽谈不上绝顶,但亦是不凡。
只不过,世人只知陛下乃真龙天子,却不知皇帝也是一名出尘了好多年的修炼者。
但修炼一途,其实就是如此。
进一境,便要过一关。
堪破生死,堪破自我。
一个人站的位置越高,反倒会被这些世俗事所束缚。这也是为什么30岁之前若无法出尘,那么几乎就等同于这辈子只能做个普通人的根本原因。
圣人云,三十而立。
当到了而立之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自己的认知,以及三观、甚至精神状态、性格、喜好等等都已经定型后,在去面对生死……少了那份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后。
这生死一关,便才是真正的世间大恐怖。
所以,杨广在年轻时出尘后,随着南伐陈朝的结束,他开始加入夺嫡。而在当年,他如何能在被儒家压重宝的杨勇声威滔天下,最后赢得了那太子之位暂且不谈。
只是从那时起,他的修炼之路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至于为什么陛下不修炼了的说法有很多,有人说是因为政务繁忙而荒废,也有人说是因为杨勇的倒台,惹得儒家失势,故以某种手段封锁了这位帝王最后成为和宇文化及那样的存在。
其实这种想想也正常。天下第一的至交好友,在怎么样,也能进天下前一百吧?
不至于差了多少才是。
人仙手指缝里流出来一点,都足够一些普通修炼者受用无穷了。更何况是拥有世间一切的帝王?
更别提帝王身边还有个天下第二与第四……儒家是不得帝心不假,但如果真敢耍手段,这么多年估计早被人赶尽杀绝了。
咱家这位帝王可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所以也不太可能。
当然了,还有人说是帝王妃子太多,元阳流失过尽……
种种原因说什么的都有,但归根结底,杨广并不是什么不通武艺的普通人。
而听到了这解释后,萧氏看着那在台上一个劲在翻白眼的道人,微微点头:
“嗯,那此人心性确实不错。”
这时,中年儒士笑眯眯的来了一句:
“只是……要真这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
李臻是心大么?
并不是。
不过他此时却在翻白眼。
因为他觉得对方把自己当了傻子。
就和杨广所言的原因一模一样。声势那么大的幻影,他不是没见过。死在他手里的丘存风恭请的那位火德帝君和眼前的巨灵神君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问题就是……俗话说底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上面动静弄的那么大,你那边却连个碎冰碴的声音都没有。
你在吓唬谁?
真当咱老李是什么不懂事的傻子?
随随便便就能被你湖弄?
更何况……从刚才这巨掌下落的一瞬间,墨家之人的眼神就始终留在自己身上。
以冰面的碎裂程度判断出来对方这一波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后,李臻思付之间,把即将掀起来的那张底牌又重新给扣下了。
现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包括自己在内,三方之人谁都不好说其他两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时候……要藏。
而且要藏得住才行。
同时,就如同宇文化及所说,李老道自己心里也有些纳闷。
弄这么一个大阵仗,就为了吓唬人?
这阴阳家的手段……未免有些太弱了吧?
可是!
就在他动念的一瞬间!原本还未消散殆尽的星光点点却忽然爆发出了一股让人心季的压迫。
“地水师!”
本能的,李臻一步踏出……
“轰隆!”
爆炸声自他的后背传来。
“水火不容!”
不知何时,已经自阴阳家众人身边蔓延而出的五色光芒,已经密布在他们四周十步的范围。
当峰哥和拎壶冲被李臻下令开始冲击阴阳家阵型时,原本只需要道人一个心念,便能来到敌人身边的护法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到了这五色光芒之外的冰面上。
任凭他们如何冲击,便会有黑红二色密织而成的水火牢网,把他们死死的困住。
管你如何金龙翱翔、宝剑突刺,都无法寸进半分。
“吱嘎”之声中,把两位护法抵御在“圈”外的阴阳家以一言,道出了其中关键。
水火不相容!
而同一时间,当李臻回头判断刚才这爆炸声的威力时,却看到了一副古怪的场景。
刚才,爆炸声声。
气浪甚至吹乱了他的头发。
可是,当他回头之时,原本所站之处,冰面完好无损。
哪里有什么爆炸?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身处梦幻之中。
所见、所感、所知、所想皆非真实。
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唉。”
叹息发出者,不是别人,而是刚才便一直与墨家几人结成一座防御之阵的机关文。
比起机关严,机关文的脾气似乎更内敛一些。
此刻虽然不知他为何一声叹息,可叹息之后,李臻就瞧见了他那跟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
一眼,断定了道人生死。
接着,他抽出了腰间的棍棒,却并不是用来攻击,而是……
直接抛了出去!
棍棒瞬间飞入黑暗中,消散不见。
“……?”
李臻一愣,可是,他的周围却再次出现了一片绵密的光点!
那股熟悉的心季之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中,他眼底出现了一抹迟疑。
转瞬即逝。
下一刻,他肩膀一晃,身子再次消失。
“彭!
!”
“轰隆隆……”
“卡察……”
气浪、响动、以及那碎裂开来的冰碴表明着一件事。
如果他刚才没有躲闪的话……那下场,可就是另外一说了。
“……”
这次,李老道脸上再也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彻底的凝重了起来。
忍不住扭头看向了阴阳家那边。
黑红之光铺就的中心之位上。
立于巨灵幻影之下的头戴鸟冠者,对他露出了一个平平澹澹的笑容。
无有半点杀意。
可李臻周围……光点再起!
而这次……不在是一片区域。
无数光斑飘散整场。
除了墨家附近十步的距离是干干净净外,其他冰层之上,光斑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冰台,在游离、在嬉戏、在……
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