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不经意间抬头,立刻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脑门,满头都是嗡嗡嗡的蜜蜂叫声。
虽然背对光源,身体也小了一号,也没有那么棱角分明的冷厉气质,但苏珏,绝不可能认错人!
王舟楫!化成灰都认识的王舟楫!
这个如同魔咒一般的人物,游荡在她的眼前和脑海中,嚣张地扮演着自己死前所能见到的一切角色。然而下一秒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们并不认识。
远处王舟楫见女孩看到自己错愕惊恐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讶异的点了点头,“这个女孩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再一次深深的看了苏珏一眼,然后与同伴一同离开。
他走后,苏珏才慢慢从那种神经紧绷到四肢无法协调的僵硬中复苏过来。
苏母的眼睛仍旧是红的,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鼻子把手上的西瓜用小勺子挖成小圆码进碗里,苏父烟杆不离手,蹲在窗台玩着手上的火柴盒,忽然闷声说:“真是不像话,还打起来了。”
苏母一双厉目瞪了过去,堵在心里的憋闷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张嘴就骂:“你像话!你妈来找麻烦的时候你怎么就偷偷跑了?你还是个男人呢!呸!女儿躺床上都这个样子了,你装个什么狗屁孝子啊!”
苏母这辈子没和丈夫这样大声说过话,贤妻良母模式猛然转变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通畅。
苏父原本有点想要兴师问罪的心思立刻被压制了下去,默默的又开始咬烟杆。
贱的!
苏母冷眼瞥他,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我想了一下,”发觉这种命令的语气对丈夫好像更管用,苏母索性不给他好脸,凶巴巴的开口,“娃儿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咱们一家陪她一起去市里,带着姐姐一起,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苏父愣了一下,烟杆也忘记咬了,傻乎乎的看着苏母:“你说啥?去市里?你没发烧吧?”
苏母翻了个白眼,回想着刚刚在病房门口女儿可怜兮兮请求自己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她没有意气用事,这么多年下来,在村里受的这些委屈历历在目,连她自己都不想去回忆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苏珏反正要去市里上高中,他们一家人跟着出去,再坏也不会比在村子里更苦了。
苏父却不这样认为,他是个社交能力基本为零的人,性格相当内向,让他和陌生人打交道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的人顶多就种上一辈子的地了,进城?这对他来说简直比做梦还虚妄。
他想也不想的反对:“不成!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
苏母眯着眼睛盯着他,眼神锋利的就像刀刃:“苏敬宗你别想唬我!家里没房子吗?没地吗?这么多年我们省吃俭用你敢说一点钱也没有?缺多少就和你弟你妈去要!女儿现在躺在床上是谁害的?不赔钱休想我放过他们!”
“你!”苏父瞪大了眼,被老婆换了个人似的锋利吓得不轻,苏母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字一顿的咬牙道:“要不你去,要不我去。这-事-儿-没-商-量!”
苏父阴着脸,一时又提不起勇气反驳,摔门出去了。
苏母抹了抹眼泪不去看他,她想明白了,人善被人欺,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软弱下去了。
……
罗娟这辈子做了不少的亏心事,但都凭借一张翘嘴黑白颠倒,从头赢到尾,这是她第一次尝到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儿。
在派出所被拘留的这几天,她不间断的做着噩梦。醒过来以后,她又惊又怕,她和办案的民警翻来覆去像个祥林嫂一样说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嘴里所说的事实。
要说也怪她自己不懂收敛,她的聪明太“放”了,和苏珏一家的忠厚相比,一开始就在人的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
偶尔冷静下来,罗娟总因为苏珏浴血时仍保持的微笑感到心有余悸,如果换了她自己,她绝对无法为了算计人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技不如人,这个黑锅,罗娟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可罗娟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命。
她清楚刑罚有多么可怕,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恐惧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
她在拘留所里心惊肉跳的同时,苏母摸到了乡政府办公室。
苏父咬死了不肯答应出面去和弟弟一家要赔偿,苏母只能亲自出马,作为补偿,苏父在一家人去市里的决定上做出了让步。
苏母是个惜福的人,她很明白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有了去市里的这条后路,她做事也更加放心大胆,不用再顾忌日后一个村子里生活的情分,思考也能更加透彻客观——她只是习惯了软弱,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笨女人。
乡长*将锐利的视线投在眼前这个中年女人身上,他对苏珏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仍感到记忆犹新,说实话,打一开始他对苏父和苏母的软弱作风是相当看不上的。
而现在……他总觉得这女人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苏母第一次坐在这个对村民们来说都有种特殊地位的办公室里,心中却不像自己以前以为的那样充满忐忑。
从苏珏出事以来,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巨大的打击压迫出了相当的分量,除非天在此刻塌下来,否则她应该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这是她头回感受到自己能拥有如此澎湃的勇气,该感谢迟来的母性带给她的力量。
“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要和我讨论罗娟同志的处置意见吗?”
苏母沉默了片刻,压倒心头的不甘,点了点头:“我恨不得她去坐牢。但现在也不是争口气的时候。”
*赞同的点了点头,能不被仇恨蒙蔽双眼,为长远的利益暂时隐忍,这是个已经学会理智的好征兆。
“你放心吧,赔偿问题我会帮你跟进,至少小孩的医药费,他们那边是逃不开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