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的结界罩住曲笙,除结界外,晋城的每一块转,每一滴水都在震动,天空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被妖力激起的阵图,护城大阵正在强烈的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城主上方立刻飞出两个身影,一南一北,在护城大阵的阵眼处站定,双手不停掐诀,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那便是慈禄宫驻守在晋城的两名修士:骆明真人和环璩真人。
骆明冷汗涔涔,他高声道:“黑崎州大能降临,晚辈不敢螳臂当车,只问一句,晋城做了什么事,要您亲自出手,难道您不顾忌人修与兽族之间的数千年太平吗?”
护城大阵上方传来炸雷似的声音:“吾儿惨死城中,尔等还想狡辩?莫说晋城一城之命,算灭了这魏国,谁又能挡我?”
骆明一听,嘴唇都白了。
妖兽与修士一样,血统越是稀有、妖力越是高深,便越是难有子嗣,且兽类本有护崽本能,对妖兽来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乃是最强的因果报应之一。这大妖若真的是血脉单薄之族,不仅师出有名,算是屠尽满城,天道也不会降下多少业果。
骆明不提还好,一提那妖兽更怒,护城大阵终于支撑不住,如被敲碎的蛋壳,顷刻间从一个点碎裂全身,露出那只正在晋城上方寻仇的妖兽来。
它形似孔雀,但身上的羽毛比孔雀更鲜亮多彩,尾羽如雀屏展开,散发这光彩夺目的神光,上方蕴含的力量玄之又玄,使人不敢直视。若不是它正在发威,口吐红舌,目露狰狞之色,单凭那一身羽毛,便是人间极美之物了。
暴露在妖力下的晋城像是砧板上的死鱼,连抖都不能,只能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沉默。
没人能发出声音,凡人连动都不能,骆明在有护城大阵保护时尚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护城大阵一破,他和环璩真人一同跌落在地,俱是唇角带血,只能勉强保持清醒。
只有东市的两人,还能原封不动地站在那里。
夏时左手掐诀维持结界,遥遥看向妖兽。
曲笙虽然被罩在结界里,却撑得很是狼狈。
夏时见那妖兽显形,便朗声道:“神光护体,孔雀之身,这位想必是异兽圣羽王孔雀,黑崎州千丰城城主,紫覃前辈。”
紫覃几乎气得要失去理智,本想立刻灭了这座城,却隐隐感受到了自己孩子的兽丹气息,只是以它之能,竟无法堪破笼罩兽丹的迷障,便忍了下来,没有一翅膀将所有人灰飞烟灭。却不想城中竟然传来声音,有人道破它的身份,不由得惊怒一喝:“哪个小辈敢直呼我名!”
异兽圣羽王孔雀乃是当世大妖,这修真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破它身份,盛怒之下的妖兽还算长了点心,只动用了神识之力喝问,没直接出手掐死。
然而喝问的同时,紫覃也看到了在夏时手上的瑜蓝尸体,身形忽地一抖,大妖一时情恸,展翅将那小小的鸟身夺回,收在羽翼之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暖不回幼子之身,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夏时被大妖的神识之力一伤,心神摇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却见结界中的曲笙把定军枪攥得咯吱作响,正要挡在他身前。
他怕她激怒妖兽,立刻哑声道:“晚辈不敢,只是不忍神君放过了真正凶手,无辜沾染屠城业力,今后修为不得寸进,岂不悲哀?”
“伤我儿如伤我命,人类该死!”紫檀神君赤红着眼睛道,“真凶我自会去查,但你们这些人都要给我儿陪葬!”
眼见大妖根本不讲理,此时曲笙便忍不住了。
“看来您老的修为都长在那身花枝招展的羽毛上了,偏偏没长在眼睛上,你倒是睁眼看看,晋城这些人里,谁有本事从黑崎州把你儿子劫过来?瑜蓝在晋城被栽赃杀人,还是苍梧帮它躲过了一劫,最后惨死也只怪你没看好儿子,修真界这么大,危机重重,你倒是把儿子别裤腰带上啊!不分青红皂白,恃强凌弱,算个什么大能,呸!”
小姑娘红口白牙,骂声朗朗。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天地都被她训斥得哑口无言。
紫覃气得直哆嗦,一翅膀揽过瑜蓝,光芒一闪,直接变作一个美得昏天暗地,妖得雌雄莫辨的人形,他穿着一身紫色华美长袍,抱着大鸟从空中迈出一步,瞬间来到曲笙身前。
那张俊颜七窍生烟,竟还不失美感,他眼睛微红,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指着曲笙道:“你……你说什么?你……可恶,混账!”
大抵是因为身单力薄指望不上逆天气运翻盘,曲笙一到生死关头能平白生出一股虎虎生风的豹子胆,她冷笑道:“瑜蓝摊上你这么个糊涂爹,死得也糊里糊涂,真是可悲可怜!”曲笙直视紫覃,“你为何不听听瑜蓝是如何来到晋城,如何死于他人之手?你杀了我们,还有谁知道真相,难道你不心疼瑜蓝死得那般冤枉!”
“我儿之仇我自会报,没有你们,本座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找到真凶!”紫覃咬牙切齿,他似乎已经不想忍耐自己的怒气,气急败坏地伸出右手,想穿过结界亲手掐死这不断嘲讽自己的女修。
然而此时,夏时却突然道:“前辈自然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找到真凶,却未必有办法令瑜蓝起死回生,你若动手杀人,别怪我绝了瑜蓝的最后一线生机!”
不止紫覃震惊,连曲笙也忍不住回头看他。
夏时的脸上不见平时的淡然,那双桃花眼不再水波潋潋,而是如冰封着的寒潭。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可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柄已经出了鞘,想要渴饮敌人鲜血的长剑。遍身锋利透骨而出,以一股不计任何代价的凶性,与眼前大妖的威势对冲,竟不相上下。
紫覃略一被震慑,便立刻反应过来,他即便再恼怒,也注意到了夏时提到的“最后一线生机”。这万年大妖没有立刻相信,而是冷笑道:“小辈,你敢大放厥词,用这种手段来蒙骗本座吗?”
夏时只说了四个字:“凤凰之心。”
紫覃立刻变了脸色:“我儿的兽丹在你手上?”
“我以结界护住瑜蓝兽丹,前辈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若是能放下成见,不妨来苍梧饮一盏清茶,我们也好商谈。”他手中握拳,一手上似有雷电之力。
紫覃本惊骇于这修士不过金丹修为,居然不惧自己的威压,他欲暴起夺丹,直觉却告诉自己,虽然对方修为不高,但他却没有把握在杀死夏时之前保住瑜蓝的兽丹。
紫覃胸膛几度起伏,最后终于收了漫天威压,他带着不甘的表情皱眉道:“前方带路!”
夏时也收起护住曲笙的结界,他扬手道:“请。”
※※※※※※※※※※※※
被紫覃祸害过的晋城几乎没有凡人还能保持清醒的,在这种威压下,他们至少昏迷半日才能醒过来。骆明和环璩看着苍梧拦下了大妖雷霆之怒,才目露复杂之色,自地上爬起,急忙赶回城主府。
三人走在空荡荡的角子街上,紫覃抱着瑜蓝,步履沉重。
“瑜蓝是怎么死的,说。”他终于问起。
这一路峰回路转,曲笙震得半天没回过神,紫覃一问,她才整理了下思绪,从瑜蓝自黑崎州被人带走说起:瑜蓝陷入凶案后躲进苍梧,被桐姝收留,城主府派人来苍梧闹事后,它独自出走苍梧,不知为何当街伤人,最后被一名筑基期修士击毙。
“……护体妖力未开,被一个小小刃法符杀死,这一切,难道不是有心人为之?”
若说夏时的震慑使得他不能妄动,那么曲笙讲述的这一番真相,才真正是醍醐灌顶,使得因丧子而失去理智的紫覃彻底惊醒。
“若我找到凶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那张妖气十足的脸上,露出杀意十足的表情,他又看向夏时,“你们最好能复活我儿,否则……”
言下之意还是要让苍梧和晋城一起陪葬。
曲笙拿这不讲理的大妖没办法,苍梧和晋城此次受的是无妄之灾,她心中微叹,也不知道师父那机缘灶是怎么算的风水,选了晋城作为落脚地。
而今年的晋城,不太平。
一行人到了小院门前,紫覃对那护宅大阵不屑一顾,如入无人之境,蛮力破开阵法,进了苍梧。
小院中只有坐在老树下的桐姝,她瑟缩成一团,只能看得出嘴唇开阖,却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曲笙立刻想起桐姝和瑜蓝之间的感应,回到苍梧的第一件是便是挡在桐姝身前,保护意图明显。
紫覃的目光扫过桐姝,眼眸中闪过了一道锐利光芒,但隐去得也很快,他神识肆无忌惮地在苍梧铺开,且紧盯着夏时——没有什么比兽丹对妖兽更重要。
“这也能叫门派?”紫覃冷嘲道,“凭你们,也能取得凤凰之心?”
曲笙淡定地整理了下衣裙道:“晚辈便是苍梧掌门,曲笙。既然前辈有意合作,我们自当尽力救助瑜蓝,还请前辈勿要逞口舌之快,不要浪费时间。”
被紫覃破开的护宅大阵动荡,不止康纣南等弟子,甚至连徐鼓和封笛都惊动了。
几人一进小院,便察觉到异样,封笛走上前,站在曲笙右侧,用半个身子护住她,沉声道:“掌门师妹,这位少见多怪的贵客,还是交给为兄来好好款待吧。”
再怎么不正经,封笛也不可能躲在小师妹身后,他手持玉笛,已看出眼前人修为深不见底,只是未放出威压罢了。
曲笙按下师兄的手,低声道:“师兄放心,我来应付。”
紫覃不以为意,他现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开门见山道:“将凤凰之心取来给我,我便放过苍梧和晋城,了断这桩因果。”
夏时倒是笑了:“前辈大概说反了,您放过苍梧和晋城,发誓不加害除凶手以外的无辜之人,我才会帮瑜蓝去求凤凰之心。”
“你不要不识好歹!”紫覃的脾气一点炸。
“岂敢岂敢,六阶大妖一怒屠城,将人修和兽族都放在火上烤,这才是真大能。”
“你真以为我……”
眼看又要吵起来,曲笙终于忍不住道:“谁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凤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