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三千取出那本《身在此身》放在桌子上,又将这本书推到他们面前。
“书中人的确是我,只是这机缘灶么,玄机还是在你们门派自己身上啊……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他将手伸进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碧绿色的铜钱。只是那铜钱上还沾着两颗小糖粒,路三千面色不改地将糖粒吹开,然后将其放在曲笙面前。
曲笙虽然知道路三千手中所出定不是凡品,不过看到这枚沾着糖渣的铜钱之时,还是被路三千的漫不经心给震到了。
路三千道:“早年我便为自己推演过,在罗浮两界门中,我将遇到我的一劫一缘。劫呢,自然便是秦楼,缘呢,当然是你们二位,所以我早早将这件信物备下,曲掌门,相信你所遇之事,应当和这枚信物有关。另外,你们也知道,我出身平庸,本为修真界最令人厌弃的五灵根,算我修了一身本事,却并不开心,因为……”他唏嘘不已,长叹一声。
夏时道:“因为在路前辈心中,天下平等,一视同仁,方为大同世界。这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人间,对吗?”
路三千挑了挑眉毛,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对,大同世界。这件秦楼念了一辈子的信物,我肯交给你们,便也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真的有能力去做一些事,请你们想想我这个还在罗浮两界门的老头子,想想那些被人厌弃的五灵根,那些已被人视为家奴的修仆,去为他们做一点事吧。”
路三千起身,作揖。
“我此生执念,便交付给你了。”
他目光灼灼,第一次用那种完全不带玩笑,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曲笙。
光阴漫长,然真我不改,他一片丹心,尽在此时此刻。
曲笙起身回礼,她低声道:“前辈所愿,亦我所愿,曲笙定不负前辈所托……只是在临行前,我还想再见容四一次。”
路三千有些诧异,说道:“他已被关进了苦煞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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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三千很好地解决了红尘城的善后问题,曲笙和夏时出了三千烦恼地,再次走在红尘城时,已没有人为难他们,甚至到了苦煞楼,里面的人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叫了陈诚出来。
陈诚还是那笑眯眯的少年模样,他拱手道:“夏道友,我请你一次茶,又跟你打了一次,也算还清了人情,是不知这次二位来,有何贵干?”
曲笙道:“我想见见容四。”
陈诚笑容不改,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似藏了些不明的情绪。
他道:“那便见见吧。”
曲笙和夏时跟在陈诚身后,随着他进了苦煞楼的地道,里面的环境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恶劣,除了阴暗潮湿之外,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关押修士的地方,毕竟与其他地方不同。
一段不算长的甬道之后,便是一扇铁门。
陈诚刚一推开铁门,下面便传来容四的声音:“老陈,你怎么又来了?四哥都疯成这样了,不能再带你出城溜达,你赶紧找个搭伙的,不然要闷死你。”
陈诚道:“四哥,我带了人来。”他伸出手,不知按了什么开关,夏时和曲笙才能进入铁门内。
容四的声音猛地提高,突然大声道:“你们是不是要出去了?小丫头!我想明白了,你们一定是为了逼我发疯,才说谎来骗我的对不对?魏国还好好的在那呢!我昨晚分明梦到了……”
曲笙的声音朗朗在地下回荡:“七国已被楚国一统,不止魏国没了,秦国、燕国、韩国、齐国……都没了。”
容四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下去,在最底层的地方,她看到了双手被锁在墙上的容四。
枯瘦的少年双眼有些失神,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灰败,如同一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野兽,只是这种折磨并非来自*,而是心灵上最残忍的伤害——他失去了故乡。
曲笙与容四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对他道:“我要走了,但我所在的苍梧派已在竭尽所能收容难民,许多魏国人亦来到苍梧山下安家。我没有家乡,自小在晋城长大,我守过晋城,也离开过晋城,任何事都不会影响我对魏国的感情,所以,你想做的,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容四缓缓抬起头看她,喉头吞咽了一下,才低声道:“你……给他们备好热水,给他们吃的,给他们地方住,别让他们都死了……要保护他们的孩子,要让他们一代一代传下去,无论在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他们曾是魏国人……那里春华满城,一日山河盛景不衰,是七国里……最好,最美的魏国……”
他最后只是在轻声呢喃自语,描绘着他心里那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国家。
曲笙不忍再听,她转身离开了底层,回到地牢的门口。陈诚重新将牢门锁上,在带他们出去的时候,陈诚往曲笙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曲笙疑惑地看着他。
“小玩意,出去找太和鉴定吧,拿去卖点灵石换些钱,嗯,你不是……不是要收容难民吗,算行善积德……”陈诚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搔了一把头发,直接道,“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宝贝,要不是为了四哥,我才舍不得给你,你要记住你答应过他的话!”
他四哥没什么东西,但是他有,不能让四哥欠了这小丫头的人情!
出了苦煞楼,陈诚一直送他们到了城门口,在临要离开的时候,曲笙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石头道:“陈道友,后会无期!”
陈诚转过身,低低地一笑。
“是啊,后会无期,才是最好啊。”
在他身后,红尘城的大门又缓缓关上,将第十六层的恩怨情仇,继续锁在了这一方城池之中。
出了红尘城,夏时拉住曲笙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施展出“罗浮诀”,身形刹那间闪入一层虚无空间,他以法诀打开通道,用特殊的身法在那通道中飞行,最后来到某一处地点,曲笙并不见有何不同,但夏时却以指法算出一个方位,在那上面打了一个繁复的法诀,便见那一处亮起了白色光芒。
“我们要出去了!”
夏时一手将曲笙护住,一手掐诀,冲进了那白色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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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值守罗浮两界门的小队发现夏时和曲笙出来后,立刻回报剑阁和玄武楼,两人暂时仍在玄武楼,夏时需要报告在里面的所见所闻,而曲笙则哗啦啦地交出了一堆东西。
除了那些托她转带之物,还有各式各样的赠品。
按理说,这些是里面人的私赠,她完全可以不让太和知道,但第十六层人心诡谲,曲笙还真不太放心。
负责检查的剑阁长老据说是特意从青龙坊请来的坊主大人,太和青龙坊专司剑坯及法宝制造,其坊主邵镇神君是一名面相有些冷的修士,他坐在曲笙对面,略微翻检了一下那些物品,便道:“罗浮两界门内禁止囚犯使用灵力,所以他们身上无论有多么危险的法宝,我们都无所谓,因为那是古神制定的最强规则。不过曲掌门运气不错,这些东西里,危险品并不多。”
曲笙脸色一变,问道:“并不多的意思是……”
邵镇神君拿起其中一幅画卷,并没有展开,而是指尖凝出一道光芒,在上方轻轻扫过,解释道:“比如这件法宝,如果不是当时夏时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条通道,那么这件法宝很可能会在你们进入虚空的时候爆炸,其威力不亚于一个小世界自毁。还有这件,看上去是一个能吞吐水火的葫芦,然而一旦到了规则恢复正常的人间,立刻会放出里面隐藏的魂魄,嗯,还有这件……”
罗浮两界门与太和之间之所以隔了一个般若洞和玄武楼,是因为防止这些意外的产生。曲笙猜到里面或许会有东西不安全,却没想到自己真的携带了这么多危险品,要是不经检查带入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邵镇神君将其中五件收起,然后道:“另外还有三件附了神识,已被我抹去,现在这些基本无碍,曲掌门可以带回人间了。”
“多谢神君相助。”她想了想,把里面智卢所默的那一本剑谱拿了出来,“这一本剑谱出自第十六层智卢前辈之手,此次多谢太和大开方便之门,晚辈愿将剑谱转赠太和。”
邵镇神君接过,打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那万年寒冰的脸上终于动容,道:“这本剑谱对太和极有裨益,我先谢过曲掌门,剑阁会议之后,定有重谢!”
曲笙亦行礼谢过。
在邵镇神君转身欲走之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名值守弟子在门外道:“苍梧有使者前来,欲求见曲掌门。”
曲笙猛地站了起来。
既然检查通过,玄武楼迅速吩咐人带曲笙离开了主峰,一路赶往青弭峰的客房区,因为当初陪曲笙前来的阿维和鲁延启一直在此照常修炼,算一算时间,曲笙和夏时进入罗浮两界门总共才三日左右,但在人间,则刚好过了三十日。
来太和的苍梧弟子是莫星洲,他刚从阿维和鲁延启口中得知曲笙已进了罗浮两界门,至今还未出来。
他看上去有些焦虑,却还勉强保持神色不变,敏感的阿维立刻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正问道:“苍梧是否有变故?”
莫星洲几乎本能地想掩饰,他沉声道:“你们负责照顾掌门大人便好,其他的事……”
只听得门外传来曲笙的声音。
“告诉我,其他的事,究竟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