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嘉明县。
这里位于蜀郡、巴郡和汉中郡的交界之地,发源自青藏高原的白水浩浩荡荡的从县城南部流过,一路奔腾不息的注入嘉陵水,汇入江水,最终流入大海。
迎秋之日一大早,这里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在低洼出汇成了水洼,雨点溅上去,溅起朵朵水花。
水花之旁,蜀郡郡守常頞(è)身披蓑衣,面朝着远处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群山而立。
在他的身边,挺立着数十名即使被雨水打湿脸颊,依旧纹丝不动的甲士。
数日前接到传讯,进山追剿叛乱巴人的越骑营大获全胜,正押解着战俘和战利品从山里钻出。
所以在距离常頞大约七八丈远的棚子下方,还站着少府的小吏,和从成都县闻讯而来的奴隶商人。
常頞正是懒得和这些满身铜臭,以及双手沾满血腥的家伙打交道,才选择披着蓑衣,站在雨中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色似乎黯淡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就又恢复了正常,故而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毕竟蜀中多阴雨天气,艳阳天并不多见,所以才会有‘蜀犬吠日’这种说法。
嗯,其实地域黑这种事情,从很久时期就有了。
比如郑人买履、买椟还珠、卜妻为袴、揠苗助长、守株待兔、智子疑邻、野人献曝、滥竽充数、剖腹取珠、刻舟求剑、自相矛盾、画蛇添足、叶公好龙、邯郸学步、杞人忧天、朝秦暮楚、楚才晋用等等等等,请祖国各地人民自行按地域入座……
在小雨渐渐停歇之时,雾蒙蒙的山道上,隐约可以见到一面晃动的秦字大旗,旗子两边,还挂着两条装饰性的豹尾和彩带。
“郡守,他们回来了!”
听到下属的汇报,常頞取下斗笠,戴上爵弁,大步向前方走去。
而在棚子下面,少府的小吏和那些或有官方背景,或是当地豪族支持的奴隶贩子们相互谦让一下,慢悠悠的向常頞走去。
只是和那些奴隶贩子不同,少府小吏显得有些闲庭信步,毕竟他代表的是皇帝的权威,可以优先将那些强壮且听话的战俘登记造册,送到种植园和造纸坊。
远处稍显泥泞的土路上,郦商腰间斜跨着一柄环首刀,身边全是洋溢着笑容的越骑营士兵。
从他们的笑容上可以看出,打完这一仗,不仅可以将欠夏陵县官府的钱一笔勾销,而且还很多的结余!
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越骑营士兵,甚至在考虑购置一辆四轮马车用于向邻居炫耀。
“拜见郡守!”
郦商加快脚步,抱拳行礼。
常頞抢上前迎了一步,双手托在郦商手肘:“真是后生可畏啊!”
郦商微笑摇头,谦虚的说道:“主要是士卒用命……”
他和常頞站在一旁,看着昂首挺胸的秦兵,以及垂头丧气,脸上头上有很明显淤青的巴人走过。
郦商微微点头,若是平原作战,长戟强弩,双方列阵厮杀,他这一万多人的越骑营,最多应付三千九原军,如果换成蓝田大营的精锐,则更是十不敌一!
但要是换成了在丛林作战,他这一万人,至少能干掉九原军两万人!
无他,唯主场作战尔!
而在巴郡的丛林中,从关中定居的秦兵自然打不过熟悉山林的巴人。
但换成同样善于攀援前行的越人之后,就体现出了碾压的态势。
巴人手中那些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青铜兵器,根本刺不穿越骑营身上的扎甲,而若不是为了活捉战俘换赏钱,双方之间的战斗,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常頞站在路旁,和郦商聊着聊着,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眼前队伍的长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按照之前他亲眼目睹的景象,郦商率领的越骑营,驻扎在蜀郡的一共不超过四千人,而对方拔营的时候,发放的粮草也是按照这个数量进行调拨的。
而那些叛乱的巴人,连带其家小和裹挟的其他寨子中的总数,一共不过四五千人。
可现在呢?
从他面前走过的越骑营士兵不过寥寥千人,可被他们挟制在队列中的巴人,则至少要有三四千之多!
常頞向笼罩在薄雾中的山道看了看,影影绰绰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
常頞紧紧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郦商问道:“这些,都是反贼?”
郦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一旁的掌旗官说道:“把咱这旗子好生收好,这可是越骑营的荣耀,可万万马虎不得!”
呵呵,说拿出来显摆一下的是你,说不要弄坏的也是你,横竖你都有理呗……掌旗官翻了个白眼,默默将旗杆放下,收起军旗。
郦商说完,像是刚刚听到常頞问话一样,猛地转过去,有些疑惑的问道:“啊?什么?郡守是在和我说话吗?”
你要是我的属下,这时候已经被推出去砍头了……常頞点头,重新问道:“这些巴人,全部都是反贼?”
郦商沉吟了一下:“呃……一部分是吧……”
常頞眉头紧锁:“什么叫一部分是?”
郦商叹气,咧咧嘴说道:“陛下曾经说过,有一起成功的反叛,其背后必然有二十九起未成功的反叛,以及三百起正在酝酿中的反叛!”
常頞脸上挂满了疑惑的神情:“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郦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陛下为何如此说,我不太清楚,但我是这样理解的。”
“比如这次的巴人作乱,我抓到首恶时曾经询问过,他只是与人口角,但却被判刖刑(砍脚或脚趾)!于是在其妻弟等人的协助下,冲出县城,逃回寨子,一不做二不休的反了!”
“而在此期间,但凡县里的法吏断案公允,或县卒英勇,或沿途游徼亭长多加盘问,就不会有如此规模的叛乱。”
“但归其原因,还是大秦对于这些归化之民过于宽松所致。”
郦商摊开双手,轻描淡写的说道:“为了防止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两郡之间的巴人部落已经不复存在……”
常頞看了远处兴高采烈的奴隶贩子一眼,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