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路又做梦了, 仍旧是梦见那个莫九黎。
周围依稀是有许多烛光,晃得整个视野一片模糊不明。
莫九黎的声音很清,似泉水流淌, 闻之便能想象他的模样。
而他似乎在对谁说, “若是镜中之影, 在感受这世间诸事后, 学会了人的贪念, 该当如何?而倘有一日那影子舍不得回归镜中去了,大约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另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笑道, “影子会贪心, 说明他有了心,而舍不得回去, 则说明世间之事是进到他心里了,也不枉有人追逐这么些年不放弃。”
那笑如松浪风涛,白梵路识得的,是上次梦境里救了莫九黎并问他姓名的人。
所以他们是“有缘再会”了?
“岐昭……”
莫九黎唤的这名字让白梵路微微皱眉。
“若是我与天下苍生……”
“阿黎!”岐昭打断莫九黎这后头的未尽之语, “今日不要说不好的话,你我是要在神面前起誓,永生相伴的,其余什么都不要想, 至少不要在今日想。”
“神……是啊,是神……”
白梵路不知为何, 仿佛能深切感受到这被唤作“阿黎”的人, 他此刻内心的哀伤与无奈。
突然就很想伸手去碰碰他,而视野中已经有人替他做了。
那两道模糊的人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岐昭……”
“嘘,别说话,只需感受我……阿黎, 我只要你,别的我都不管,什么天下苍生,正邪清浊,其实又与你我何干!”
岐昭的声音像要推翻所有犹疑不决,他说急切,不让莫九黎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莫九黎似乎是叹了口气,“好……那便不管,我们说好了,都不要管。”
白梵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简直就像是在偷听,可又不仅仅是偷听,他似乎还能看见什么。
是交织的衣料与长发?抑或是十根紧扣的手指,还是那些被碾碎一地的、缠绵悱恻的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九黎微微低哑的嗓音在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岐昭却懒道,“管它做什么……”
“你该回……啊……”
紧接着的响动一阵高过一阵,叫人脸红体燥,若刚才只是隐隐约约的声息,那现下便是如在耳畔,不能再清晰明了。
他们竟然在……
白梵路心跳霎时失速,起初是源于撞破秘事的难堪,但渐渐的不知为何,那种紧张和隐隐的激荡,竟令他仿佛有种……感同身受?
白梵路立刻就想把自己掐醒,可他没有形体,唯有一点意识,还不受控。随着那两人干柴烈火,他身上也愈发的不对劲起来。
可恶!为什么醒不了!
“阿黎,居然在这时候走神?那我该再努力一点……才能让你忘了那些烦人的家伙吧?”
岐昭的声音微喘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张扬与肆意,唯有一声“阿黎”,里面暗藏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一丝无法触及的沉痛。
“阿黎,看着我……”
这明明是对“阿黎”说的,可白梵路不知为何,也跟着心跳漏了一拍。
岐昭……他不由地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岐昭……”莫九黎也在唤,声音似被海浪撞击的小船,后面言语都破碎不成。
衣袂摩擦声中,依稀有什么铜制器皿滚落在石面上,发出叮地一声,伴着清脆回响。
而后白梵路便闻到空气中骤然弥漫上的、异常浓郁的酒香。紧接着整个人都似被醉倒了,混沌中,他听见岐昭盟誓般的话。
“阿黎,从今后,九黎殿下与昭诃帝君,系定赤绳,珠联合璧。”
“往后岁月皆与君相谐,有如此杯,共饮同心,永不相负——”
共饮同心,永不相负……
白梵路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睁眼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了那些绮丽梦幻的模糊色块,彻底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还清楚记得最后那句誓言,昨夜饮合卺酒时,慕云河说过的,竟一个字都不差。
白梵路定了定神,感觉腰间被一只手臂箍着,头还枕在另一条手臂上。
抱着他的人似乎觉察到他醒了,稍动了动,抱得更紧。
却只嗯了一声,便没有动静。
白梵路估量,以双方体格悬殊以及目前姿势的黏着度来看,在不弄醒后面那人的情况下爬下床可能性趋近于为零。
于是只好默默闭上眼,装作继续睡,因为白梵路还没想好万一慕云河醒了,他该以何种状态面对。
其实装睡这种弱爆了的伎俩,他昨晚他也用过,被某人逼着不知喊了多少声“阿湛”后,最终羞耻到无以复加,只能一晕了事。
然后听着那人在他耳畔低笑,“师兄真是好狠的心,这样就不管我了……睡着的话,难道不怕我趁机做坏事什么的?”
白梵路就在脑子里不停地念经: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然后感觉唇角被啄了一下,慕云河翻身下床,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白梵路趁机缩成球作防御状,可惜没太大用,慕云河轻而易举就将他拨开,哄道,“你睡吧,我帮你擦一下。”
“……”老天爷,让他消失吧!
“为什么你总能面不改色说这种事?你说你去青楼什么也没做,其实是骗我的吧。”
明显自己羞,所以才更加要强词夺理。
可说完白梵路意识到,这装睡的伎俩维持不过三个计数,就已然露馅儿。
慕云河拉过他拼命遮掩的手,仔细将他裤子上擦拭干净,完全不理会白梵路已经红透到能煎熟鸡蛋的脸。
“我们已经成亲了,这种事算什么。而且……”慕云河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就面不改色了?”
白梵路,“……”
慕云河俯身靠近,低声道,“说不定我比你还会害羞呢,要不要……试试看?”
最后那句试试看,语气还可怜兮兮的,非常无辜,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白梵路哪会不懂他暗示,“下流!”
一个枕头朝他怼过来,慕小王爷稳稳接住,看着手里的东西皱眉,“谋杀亲夫?”
白梵路平日的冷静自持伶牙俐齿对着在某些事上天赋异禀的厚脸皮,当真是毫无用武之地,白梵路背转身,爱咋咋地吧,他困死了他要睡觉。
“师兄?”
不回答。
“师兄你睡了吗?”
还不回答。
“师兄……我难受……”
“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了。”
尤其是在床上,这种带着某种禁忌色彩的称呼,实在是太让人羞耻了!
“你喜欢我这样叫你的,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白梵路蒙在被子里自我放逐,他真的只是为了救活云湛,而不是要和他发生不清不楚的关系,可现在这……还能算清清白白吗?
慕云河扯开他被子,“别憋坏了,我不逗你了还不行吗?”
白梵路信他才撞邪了。
可是慕云河已经巴巴贴过来,强行将他翻了个儿,白梵路浑身无力,就这样被他揽靠在胸前,头枕着他肩膀。
白梵路虽看不见,但被那条胳膊圈着,后脑感觉到他肩线弧度,以及肌肉坚实有弹性的触感,不得不说,这身材应当是蛮好的。
慕云河抱着白梵路,手指在他发旋上缠绕,时而低头看看他,时而又抬头望向大红的床帐。
透过那红色,依稀还有摇曳的烛光透过来,一片朦胧的红色。
所谓花烛光暖,大抵是如此了。
白梵路看不见烛光,只觉得慕云河手在他头顶上绕来绕去,起先觉得有点烦,后来渐渐地竟也习惯了,甚至还因为这种亲昵自然的举动,频频打起了哈欠。
“师兄?”
可恶……都讲了不要这样叫他了。
白梵路迷迷糊糊想,之后就睡了过去。
明明是想要慕云河别抱着他睡,可最后貌似忘记了这茬。
更没料到一觉睡醒,两个人还保持最初的姿势没分开。
“醒了也不动,莫不是舍不得为夫……”
头顶忽然传来慕云河懒洋洋的声音。
白梵路睫毛一抖,直接一推慕云河坐起来,原先还在纠结醒后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气氛,这下也不用纠结了,直接发挥目前仅剩的那点水准在慕云河腰腹左上掐一把。
新的一天从泄愤开始。
他挑的那处痛感最明显,慕云河果然连连哎呦痛叫。
“师兄你,你手要再下去一点,我可就废了!”
白梵路不理他,摸索着要下床,慕云河立即止住叫唤,扶住他胳膊,“当心。”
“……我发现了,”白梵路忽然道。
“发现什么?”
“你就是欺负我看不见是吧?”
“冤枉啊!”慕云河大呼,“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哪舍得欺负你,心疼你还来不及。”
白梵路呼吸一滞,冷道,“我堂堂一介男子,被你如此称呼,不是欺负是什么?”
“啊?”慕云河装作恍然大悟,“哦那个啊……娘子?”
白梵路咬牙,“你要敢在人前这样叫我,信不信我手真往下一点?”
“虽然我的确很期待……”
慕云河一把握住白梵路“袭”来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凑近在他鼻尖吻了一下。
“但不过还是人后叫吧,毕竟这是我们之间的闺、房、乐、趣。”
浑话说起来没完没了了。
白梵路现在是深知这人不能搭理,越搭理越来劲,唯一对付他的招只有凉拌。
慕云河见他真不理自己了,忙安抚道,“别生气,我不闹你了,来,先坐这儿。”
他扶白梵路到妆台前坐下,替他搭上一件外衫,“我叫人进来了。”
白梵路点头,这意味着要保持沉默。
慕云河拉开内室一侧纱帘,将白梵路掩在后面,才对外招呼了声,门外的铁锁也不知何时撤掉的,这时门开,几名侍女走了进来。
“小王爷安好,小王妃安好。”
她们端着水盆、巾帕之类,仍旧是放下东西就出去了,唯独留下了流莘。
流莘帮白梵路梳洗,慕云河则是自己洗漱更衣。他虽贵为小王爷,但从来也不需婢女贴身服侍这些事。
今日是新婚第一天,要去拜见慕王妃的,于是礼节上新娘的装扮需得庄重,也偏繁复。
流莘替白梵路更衣时,慕云河就在旁看着,看她如何将那些束带绕成漂亮的绳结。
这是一身鹅黄底色的宫装长裙,外罩杏色薄衫,其上暗堇的云纹水绣,随意动一动便熠熠生辉,初见只觉得端雅无争,再看却是华贵非凡。
流莘已经在替白梵路梳发了,他长发此时全数散在衣后,能垂到与凳子平齐。
慕云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等流莘用完了梳子开始编发,他便将那梳子拿起来,看了看。
流莘不解其意,但慕云河一直在这儿观察她给白梵路穿衣编发,那认真的神情,她大概还是猜到这位小王爷正琢磨什么呢。
不过看破不点破是丫鬟的本分,包括编头发时瞧见白梵路后颈那个红印子,也是一样的。
她不说,就默默在心里偷笑。
等衣服头发都整理好后,流莘给白梵路脸上加了一块藕色面纱,遮住半边脸,长度正好到胸前,这样还可以稍加掩饰身形。
而对外的宣称是,小王妃脸上有疤痕,是以才如此遮掩的。这也是后来想到的避免被有心之人一眼认出的办法。
准备妥当,是时候去正厅拜见慕王妃。
白梵路被流莘搀扶着,从出房门后便不时感觉旁边有视线投向自己,但这些还无所谓,主要想到马上要面临的场合,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并非没见过慕王妃,只是经过昨晚那一遭,他对这位行事作风大胆豪放的女将军当真是有点难以言喻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惧意”?
不过再怎么样,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敬茶过程倒顺利,慕王妃虽端着长辈的姿态,却还是很顾惜这位新媳妇,没让他下跪,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身子弱,昨日也辛苦,下跪就免了吧。”
表面是体恤儿媳妇,但那语调听着怎么有点旁的意思。
喝了媳妇茶,改口的话也不需白梵路说,他声音是男子,故而这位新过门的小王妃除了眼盲、脸上有疤,还有个标配就是不会说话。
这对白梵路而言自然是极好的,当花瓶谁不会啊?
于是就光听慕王妃一口一个“为娘”的自称,难掩对新媳妇的怜爱之情。
“云河啊,往后你可就成家的人了,不许再像从前那般行事。”
“霖儿你也是,云河若有做得不妥当的,你直接上手管教,不需看在为娘的面子。”
所以陆霖秋这名字对外也叫不得,直接去了个字叫陆霖,好在族谱上只需写陆氏,女子闺名旁人也不管。
这厅中还有些因远道而来昨夜就在王府中住下的慕氏旁支,白梵路也得做做样子。
而那些长辈们对着白梵路则是一番表面上的赞美,暗地里的猜测,不过有条评价却是不约而同诚恳一致。
“这云河娶了妻,果真成熟稳重多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大约慕云河之前表现实在太差,如今只是乖乖站在这里听长辈们训导唠嗑,都够他们感动到热泪盈眶。
白梵路也是好笑,不过这厅中好奇打量的目光,不同于外边的侍女仆从,更加明着来不加掩饰,被看久了难免让人不太舒服。
白梵路正低头站着,忽听慕云河说,“娘,您就放心吧,我定会好好护着霖儿的。但既然说到成家,眼下也有一事,儿子听闻青荥县的布庄生意出了些问题,打算去看看,借机也学习一下。”
慕王妃欣慰道,“你有这心当然甚好,青荥风光秀美,气候也潮湿宜人,正可让霖儿去那边将养将养。”
“多谢娘体恤。”慕云河装模作样回,再扶着白梵路落座,暗中捏了下他的手。
等到终于结束这场无聊的宗族会见,二人回到房里,白梵路才问,“青荥县是怎么回事?”
慕云河故意道,“就是有些事要处理,我若一个人去,你会想我的吧?”
想是肯定不会想的,但跟是肯定得跟着去的。因为就剩一个月不到,万一这分开期间出什么岔子,那这婚岂非白结了?
“我和你一道去。”白梵路只说。
慕云河好心情地哈哈一笑,“佳人在侧,旅途甚美,岂有不应的道理?”
就你贫。白梵路暗道。
照理才刚成亲,府中还有亲眷在,是不该撇下客人远行的。但慕小王爷才不管那么多,早上和慕王妃打过招呼,下午就安排马车出发往青荥去了。
而等他们离开恒昌郡老远之后,白梵路才后知后觉明白,慕云河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带自己出远门。
作者有话要说: 白小路:这是什么?
作者:啥?
白小路:这个梦。
作者:哦,这个吧……其实就是传说中的一夜七次。(如果能写的话)
云狗湛:!!!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个梦???
作者:你现在肾虚。
云狗湛:。。。。。。师兄你看见没,我也有过不去的梗,扯平。
白小路: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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