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 师太找。”
班长推推眼镜, 轻轻敲了敲江溪的桌子。
少女抬起头, 神思还留在做了一半的题目上,一绺刘海从边夹上窜出来,她用手指别到耳后,神情茫然:“……啊?谁找?”
班长愣了愣,黑框镜下的脸有点红:“师太喊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哦。”
江溪牵线木偶似的站起来, 等人一走, 班里立刻炸开了锅。
刘洋自称一中:“诸位,你们猜……师太找江溪是什么事?”
“猜不着。”
柳青青问:“难道是问江溪前阵子退直播的事儿?”
这事不仅仅在直播界引起了一小撮飓风,“网络暴力致使主播退圈”这一话题还爬上过围脖热搜,在申市一中的学生圈里也引起过不小的动荡。
最近才平息了一点。
有人表示赞同:“有可能。”
刘洋摇头否了,洋洋得意地抖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江溪被选去代表学校参家奥赛了!奥赛,懂不?”
学霸和学霸之间, 也是分等级的。
普通一点,靠努力能到达的,叫人才。
稀罕一点, 不靠努力纯靠天分, 上课不认真、下课不做题,依然能给考个双百的, 叫天才。
前者是学霸,后者是学神。
江溪从前是学霸,现在是学神——
尤其这个学神还勤奋又努力,简直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不过即使这样, 一班人依然不认为江溪够资格被选去代校参赛,就算是学神,也得学了才能神,奥赛那是高二生能混进去的吗?
——里面可个个都是学神!
“那不可能。”
柳青青断言。
大部分人附议:“刘洋,你这回的铁招牌可是砸定了!”
刘洋勾起兰花指,瘦皮猴唱起了样板戏:“众人皆醉,我独醒,孤独啊……孤独!”
教师办公室已经开起了空调。
排气扇呼呼地往外吹着热风,江溪才站了会,被冻得一点热乎气都没的身体就热了。
师太的大圆脸被熏得红彤彤,她解开大毛领,坐在办公椅上仰头看着高瘦而沉默的女生:“怎么样?江同学?”
江同学看着座位上老大不小的班主任,眼神跟看邻居家的熊孩子没什么两样:
“老师,您说让我两门都参加……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
师太据理力争,从抽屉里取了两张卷子抖了抖:“我问过袁老师和简老师了,他们说,你的奥赛成绩就算在高三,也能排前边儿,怎么不成?”
“年轻人——
不要过分得谦虚嘛!要敢闯!敢拼!怕什么?大不了明年重头来过!”
江溪无奈了。
她觉得她的记忆在很多人身上都出现了问题,师太从一个很严肃正经的班主任,成为眼前这个过分活泼诙谐的班主任——
也许是因为,从前是少年人,只看得见自己,而看不清世界。
她眨了眨眼睛:“老师,你觉得我能成?”
“能成!怎么不能成?!”
师太答得理所当然。
江溪蓦地笑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落在女孩白皙的脸上,瞳仁里映了一点儿碎光,透着琥珀色的瑰丽,如同沐浴着阳光、努力生长的小树。
“好,老师,我参加!”
师太眯起眼睛,笑出了两颗……大板牙。
江溪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一班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她不由摸了摸脸,难道是沾灰了?
“……怎么了?”
“师太叫你什么事?”陆珠儿眼神明亮。
“让我参加奥赛。”
“啊——!”一班人连同几个上奥赛班的拔尖分子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人才!”
吴桀翻了个脑袋继续趴着睡觉。
江溪狐疑地看着他们,坐回位置,伸手从桌肚里取出下节课课本,安静的教室顿时被刘洋一声公鸭嗓给刮破了:
“高二一班的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刘洋这两个月的伙食可都由你们包了啊!按学号,一个一个地来,谁也别想逃!”
班内一阵笑骂。
“你们做什么了刚才?”
孙婷趴在桌上:“刘洋跟班里人打赌,他们说你选拔不上奥赛,输了。我跟陆珠儿没参加。”
江溪扬唇笑了。
“小溪,你最近变了好多哦。”孙婷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哦?哪变了?”
江溪不在意地摞好书本。
“说不上来,就觉得吧……人和善了,这笑吧,也看得人心里敞亮。”
暖呼呼的,如同三月里的阳光,抽条的树丫。
江溪拍了她脑袋一记:“就你这脑袋瓜,还是多放点在课本上,免得下回考倒数。”
两人说说笑笑,等到中午,教学楼下的公告栏果然贴出了这次“代校出征”的二十个壮士——
江溪作为唯一一个高二生,赫然纸上。
校园论坛悄悄开启了私人投票贴:【奥赛出征,谁能载誉归来?!】
精力无处发泄的申市一中学生,在刚吃完“高三秦级草和李班花十三年青梅竹马长征路终于在一块”的瓜后,又迅速而果断地扑到了这个投票坑里,昂首期盼着比赛结果的早一日到来。
整个申市一中,三千水的粉丝要占去半壁江山。
可即使如此,在关乎学校名誉、年级声誉的大事件里,三个年级都各有各的立场和考量。
高三自不必说,学长学姐们暂时性摒弃一瓢粉粉籍,一心一意地站队秦晋义和李诗意:毕竟,这可攸关了高三一整个年级的脸面,是学长学姐的自尊捍卫战。
而高二虽然大部分唱衰,可为着年级荣誉感,大部分人都投给了江溪。
高一学生就有点首鼠两端了,有的凭感觉,有的凭理智,不过大部还是投给秦晋义的多——毕竟粉丝滤镜再强,也得考虑下现实,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可复习了有一整年。
最后网络投票以秦晋义超出第二名九十五票稳居第一,江溪屈居第二,顽强而倔强地挡在了秦晋义和李诗意名字中间,当足了一千瓦的电灯泡。
而奥赛班里知道点事实的,都装相看大戏:一声不吭,等着看笑话。
*******
奥赛的第一程,是市内选拔赛,各科名次取前三十。
市内各个高校先内部选拔一批学生,如申市一中这等重点中学,市里派发下来各科名额足足十个,吊车尾的十三中,就两个名额。
选拔赛定在一月份的第一个周六,地点定在市政府的大礼堂内。
市政府距离位于毛葛镇的申市一中大概有半小时车程,学校特地租了一辆大巴,老师学生七点半校门口集合,随车前往。
江溪拎着书包带靠十一路到了校门口。
最近铁三角三人组有晚节不保的趋势,想到临出门前接到的电话,连最爱的蟹黄包都挽救不了江溪丧到底的心情。
“小溪啊,今天你乖乖地一个人去学校,姐姐今天要坐我家小兔子的后座噢。”
——神个小兔子?你敢当着小兔子面这样叫吗?
江溪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有男朋友是挺了不起的。
大巴很宽敞,一列三座、一列二座,由一条过道隔开,铁人三角坐了三座,顺序分别是秦白兔、李壮汉、江美人。
江美人够美。
可秦白兔跟瞎了眼似的,只看到了李壮汉。而江美人则一路无语地看着能打能扛“李壮汉”如何变身作天作地“李公主”,秦白兔端茶倒水、丧心病狂地虐狗行为。
“瓜子不好吃!”
秦白兔吭哧吭哧剥了十分钟洽洽奶香瓜子。
“我吃!”江美人不要脸地捡漏。
“这小番茄有点酸。”
秦白兔带来了一盒洗切好的水果,盒子有脸那么大,真贤惠。
“我吃!”江美人继续不要脸。
……
秦白兔任劳任怨,江美人蹭吃蹭喝,并且兼职一项任务,负责挡住同学老师们时不时瞥来的“关爱”目光。
大巴拉猪似的,将一车人拉到了大礼堂。
“东西都带好了吧?学生证,准考证,一定要准备两支笔,草稿纸不用带,监考老师那儿有!”
跟车中最大的就是教导主任,他张着嗓子吼完,一群学生已经乌泱泱地下了大巴。
周六,没强制穿土不拉几的校服,整个一中学生跟解放了似的,诺大的礼堂前面,个个穿着便服,不论长相如何,却个个朝气蓬勃,呵出来的气都带着热乎劲儿。
五十棵小白杨齐刷刷地栽在大礼堂前的空地上,只是有的小白杨矮了点、宽了点、有碍观瞻了点……可不妨碍教导主任跟看自家孩子似的慈爱眼神。
作为其中身不符实的“老年人”,一阵寒风扑来,江溪就忍不住蔫头耷脑地缩了缩脖子。
一月的天,正是凛冽,连迎面刮来的风都带着刀子。
又一辆大巴驶进来。
一帮子学生叽叽喳喳地下来,江溪抬了抬头,发现里边竟然有江如月,上次两家聚到一块吃饭,还是她回来寄宿那天,算算也差不多有四个月了。
不过江如月变了不少。
以前洗得发旧的衣服没了,一身红色短呢、百褶裙、高跟长靴,头发也留长了,江溪近来刚给自己添了一批衣服,对宏图商厦那几个牌子记得清楚。
江如月身上这一套,约莫要小五六千,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皮肤擦了点粉,看着白了点,这么一打扮,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不过依然不好看。
江大伯的基因太强大了。
江如月也见到了人群中的江溪,粉色短羽绒、高龄白毛衣,修身牛仔裤裹出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典型的少女漫长腿,踩着一双平底靴,皮肤被头顶柔柔的阳光打得透亮,被糯糯的粉色一衬,跟小仙女似的。
场上的男生都忍不住偷瞄。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假装没听到招呼——
每次她看到这个堂妹,就忍不住怀疑人生,还是不见的好。
江溪悻悻地收回手,前边老师已经让入场了,条封在礼堂门口拉开,拦住去路,验一个,过一个。
考试时间两个小时,迟到十五分钟视作弃权,半个小时之后才能提前交卷,准考证与座位号相对,监考老师一共三个,自家学校老师是不能跟进去的。
早上数学,下午化学、生物;明天早上物理,下午信息学。
江溪考了两天,等物理考完,江家两户人干脆约着一块出来吃了顿饭。
大人的世界很奇怪。
即使兄弟感情不错,但在吃饭时,都拿足了劲,穿出了自己最好——也就是最贵的衣服,约在市里最好的五星级饭店,吃了一顿让人肉痛的饭。
两户人家似乎赛着比谁家日子更好。
大伯家现在的资产完全可以碾压江溪家,可江溪家有的是实业,最近江母已经将江氏酱菜在整个申市都打出了名头,整个市内大大小小的超市都将江氏酱菜纳进了货架——主妇们也很喜欢这些省事的拌酱。
不过大伯母一如既往地粗暴炫富,足金的粗项链、粗手链、粗戒指,连耳坠子都打得实心,配上那一套金贵的奢牌,看着就实打实的一个暴发户。
不过这暴发户心里不得劲,钱大家都够用的时候,女人比的,就是脸蛋、是身材,是老公,是孩子了。
她原以为能看到一个憔悴的女强人——跟老公关系也不好,家里关系处得不行。
谁料一见人,二弟妹跟年轻了十五岁一样,皮肤白,穿得一身簇红的长呢子、细高跟,站那跟人和和气气地说话,看着又文雅又好看。以前还有点小肚子,现在整个人苗条了许多,身上还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压得人不敢多说话。
二弟也是,相貌堂堂,小溪这丫头就更别说,一家三口,跟电视里的明星家庭似的。
往这五星级酒店的门口一站,像是天生的上流人物。
大伯母吸了吸肚子,使劲将吃多的油水憋回去一点,顺道瞪了一眼自家粗黑丑的老公一眼:“二弟、二弟妹,咱们菜都点好了,先进包厢,先进包厢。”
等这一行人进了包厢,旁边的服务人员才舒了口气。
一人说:“你说后来来的是那一家人的二弟?看上去可不大一样。”
另一人点点头:“是啊,前面就暴发户,后面那个……明显就是上流人物,你见那家人的女儿没?比明星还漂亮。”
三人里明显是领头的两个都给了记:“客人的是非,你们瞎说什么?入职培训都忘了?去添点茶。”
话虽这么说,领头却也觉得这两人没说错。
包厢里两家人面对面坐了会,江父江母最近练出来了,不显得局促,等服务员拿来酒水,就招呼着喝了点。
吃了一轮菜,大伯母才阐明了来意,说:“其实吧,二弟,二弟妹,我们是打算搬家……”
“搬家?你们搬哪儿去?”江父惊了一惊。
“我们月月将来是要去b市上学的,我们打算去b市买房,等个五年,我们成了b市户口,对峰峰高考也有利。”
这个决定很正确。
只有江溪知道,十年以后b市的房子能涨成什么样,在那有套房,就敢自称富二代了。也只有现在,买了b市的房还能落户口,到十年后,想要一张b市的户口是千难万难。
不过即使是现在的b市,皇城根底下,东南西北二三四环,还有以后的五环,均价都不便宜,比起申市来十倍还有余。
以她们家现在的家底,是够不着的。
大伯家中了五千万,扣去偶然所得税,到手四千万,在b市长安街附近的话,七万左右一平的均价,能全款购买五百七十一平的豪宅,不全款,分期的话,买下几套以后就算是转手,那日子也过得相当舒坦了。
“去b市啊?这是好事。”
江父点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哥,你要去就去。我家溪溪将来……”他一拍腿,“对啊,溪溪,你上回不跟我说,你想考华大?”
华大、荣大这种超一流学府,都在b市,要是提前能在那买套房,闺女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挤宿舍……
“对。”江溪轻轻应声。
“大哥,你们要搬去,要不,小弟也跟着在那买一套房?”
江父与江大伯的感情一直很好,自从老母亲走了,老江家就这两个苗苗,互相扶持着,现在大家日子都在往上走,也不存在富亲戚穷亲戚伤和气的事儿,虽然走动不多,感情倒是越发好了。
“二弟啊,你……手里还有余钱?”
可不要欺负她乡下人不懂,开厂子前期耗费大,回笼资金慢,还有铺线,下家尾款付得晚,上头入不敷出,很多厂家……可就这么拖死了。
大伯母以前也是在厂里做过的,大概流程知道那么一点儿。
她不知道,江母的厂家,现在最大的客户还是网络上那些源源不断的淘客,最多一个礼拜,资金就能归拢,投入短、回款快,依托在线上的交易站了最大头,反倒是超市货柜,成了小头,手头资金要是拢一拢,不急着扩大生产,拔出一套在b市的首付钱,最多两个月。
“可以。大哥,你什么时候去,叫上小弟一声,我跟你一块去看看。”
只要对闺女好,江父怎么都能达成,他越想越满意,以后闺女上大学,他们也能跟着去,厂子放在这,找个可靠的人监督,或者搬址也成,人月月有,他家溪溪就不能少了!
江溪没有阻止。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能在b市、深市都多买几套。
资金留在手里只会变成死钱,她没学过商业,唯有投资房地产,才是稳赚不赔。
厂家要扩大,必须流出足够的资金,申市这边三套房还在供,江母算了算,如果下个月盈余能涨到一百万的话,等两个月……倒是可行。
“成!”亏谁都不能亏闺女。
江大伯一家面面相觑:江峰先跳了起来,“太棒了,二姐以后可以跟我们一块在北京!”
他这个年龄,正是崇拜“酷帅”的时候,江溪特立独行,敢参与直播比赛拿奖,又在“功成名就”之后利落地“退隐江湖”,江峰跟同学说起这个堂姐,都觉得脚下有风。
江如月“切”了声,嘴角却忍不住悄悄翘了起来。
有亲戚一块搬,当然最好,江大伯乐呵呵道:“那成,咱兄弟俩到哪儿都不分开。”
在饭桌上,两家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在b市买房的事敲定了下来,轻而易举得——跟买颗大白菜没什么两样。
江溪朝傻愣愣的江如月弯了弯眼睛,笑得跟花儿一样,“月月姐,看来你暂时摆脱不了我。”
“臭丫头,瞎掰扯什么呢?!”
江父给了她一个毛栗子,一边朝大哥大嫂歉意地笑了笑,江如月朝二叔脸上瞥了瞥,可惜地想:她怎么就不是托肚到二叔家的呢?
好歹眼睛能大点。
江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个劲儿傻乐。
未来的一切,都似乎走在康庄大道上,光明不远,希望常在。
十日后。
奥赛选拔赛的成绩,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出来了。
这时,市一中论坛早被搅风搅雨,还惊动了学校高层,删了一批帖子,封了一批激进主义的号。
有许多一瓢粉久寻不着自家神隐蒸煮的信息,潜入了申市一中论坛,观察了这一场事关年级尊严的……骂战。
“还不会走呢,就想着跑,高二的兔崽子们,要是你们年级的江溪能拿前十,我就表演胸口碎大石!”
“高三的老头老太们,倚老卖老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机会总要让点给下面的小年轻!”
“呀呀个呸!”
一场骂战,又即将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江如月:既生瑜,何生亮!
江峰:二姐威武!
楼楼:双更合一,棒不棒?!
******
前排三十,后排随机三十,红包三天一发哦~
谢谢季候风大大投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