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诩这一生,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丈夫,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说的是没错的,世事两难全。”蓝拙楷唤来宫人,上了两壶热酒,道:“君逸可愿陪父皇喝几杯?”
蓝君逸瞧着他,今日有些和往常不一般,多了几分慈爱之色,仿佛就像是普通人家的老父亲一般,只想和他闲聊几句。他依言坐下,先替皇上盛满酒,又替自己满上,却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未见,父子之情本就淡漠,只得说一句“我敬你”然后一饮而尽。
宫人折了一株雪梅置于皇后灵前当作装饰,蓝拙楷瞧着,又自顾自感叹道:“你母亲生前最喜雪梅,听闻宫外青山的雪梅开的极好,想去看看,朕每年都说得空了陪着她去看看,却一直没有空的时候,早些年还抱怨一番,后来朕终于有空了,她却不愿去了。”说完便也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
“母后她,知道你忙。”
在他幼时,陪伴他最多是便是哥哥与母后,父皇与他们相处的时日很少,他经常问母后,为什么父皇不来看他们,母后只说,“你父皇日理万机,很忙,等你大些了,父皇会来看你的。”他等啊等啊,可是父皇来的次数还是很少,偶有父皇夸他一句书背的好,他便欣喜异常。
蓝拙楷听闻此话,却自嘲一声:“是啊,朕忙啊。”他看向蓝君逸,郑重道:“君逸啊,做皇帝,是很难的,朝堂制衡之术,势必会辜负他人,你为你母后抱不平,却不能理解我的难处。”
蓝君逸不语,只是一杯杯替他斟满酒,听他追思过去,话语中多少有些心酸,让人觉得这皇帝过得也不容易。只听见蓝拙楷又叹道:“做皇帝,不能让人猜中喜好,需得灭情绝爱,才能稳住这朝局。”
蓝君逸原先只当做是闲聊,无非是听他说些懊悔之话。后来趁着酒劲,蓝拙楷的话匣子仿佛打开了一般,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吹嘘自己那些丰功伟绩。蓝君逸知道这些故事,宫里的史官都有记载,不过他只知结果,却不知蓝拙楷在下这些决定前在想些什么。
蓝拙楷一一细数,说着为什么他明知道那个官员贪污受贿溜须拍马还要留着他委以重任,为什么有些人才高八斗刚正不阿却偏偏入不得牧阳只能派去边塞,为什么他明知道谁家的儿女两情相悦却偏偏要乱点鸳鸯谱拆散彼此,为什么昔日老友有难他却见死不救。。。。。。
做皇帝,便不能短视,牺牲是必要的,有些决定虽然当下不近人情,但长远来看却是有益于大秦国局势稳固的。他作为大秦国的最高权力象征,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大秦国的国运,而他这个皇帝要做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抉择。
如此听着,蓝俊逸只觉得眼前这人思虑周全而且精明狡黠,心思深沉已毫无赤城之气,说实话,若这个人不是他的父皇,他一定会不喜欢这样的人,与这样的人相处会很累。他这一路走来,虽历经千辛万苦,但却仍然抱有一丝江湖中的义气,倒还有几分肝胆侠色。特别是在遇见了穆连榕
之后,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纯粹善意。
不过朝堂毕竟不是江湖,身不由己之事十之八九。很久以后,蓝君逸才知道,看似是闲聊的背后,其实是蓝拙楷在教他帝王之术。
不过这帝王之术只是蓝拙楷的帝王之术,日后蓝君逸是否会遵从他父皇的法子还是另辟蹊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世上,最难把控的,便是人心。
蓝拙楷似是有些醉了,眯着眼,嘴里哼着小调,最后叹气道:“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终将走上朕的道路。”
蓝君逸一愣,他手中摩挲着酒杯,他并没有喝多少,小声道:“我和你不一样。”
蓝拙楷哼着小调,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并没有多少反应,甚至有些睡着的迹象。
天色渐明,蓝拙楷打了个哈欠,说要回去休息。
蓝君逸起身:“恭送父皇。”
临到门前,蓝拙楷似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如今还有时间顺着自己的心意,可以任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朕还是很羡慕你们年轻人的,许多事情多还来得及。”
蓝君逸愣在原地,父皇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再抬头时,却只瞧见蓝拙楷飞雪中离去的背影。
他的心,很乱。
下了一夜的雪,整座皇宫早已银装素裹,早膳之后,雪却停了,天边升起了一轮冷阳。云桂还是小丫头心性,吵着要去后花园看腊梅,穆连榕陪着去了。其实他们秀女现在还是相对自由的,除了皇上妃嫔们的寝宫外,至于其他的地方,和管事的嬷嬷打声招呼还是去的了的。
后花园中也有旁的公主小主们在游玩,穆连榕兴致缺缺,转头间却被一人吸引了目光。
玉珂公主这些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容貌姣好,气质出众。她刚去给贤妃娘娘请了安,准备出宫去了。感受到后花园的目光,玉珂看了过来,对穆连榕含眉一笑,轻轻点头示意。
穆连榕一愣,没想到玉珂公主会跟她打招呼,不过两人离得远,她也只好回以一笑。
午膳的时候,一行人从后花园回来了,穆连榕将自己的膳食留了一大部分给灵儿,交代着别再去别处找东西吃了,她担心灵儿自己出去会被人抓到欺负。
云桂还在叽叽喳喳地讲着宫中趣事,穆连榕一个原本喜欢热闹的人,却觉得现在的氛围有些吵闹,她说着要去小憩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着许多饰品,她随便翻了翻,打开梳妆台的暗格,一颗浅绿色被囚禁在方形空间里面的珠子映入眼帘。
这是囚语珠。
听说这囚语珠可以窥往史探天机,穆连榕想起以前还说过,这是九郎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呢。往事就像一场梦一样,她想起曾经的自己,突然觉得太丢脸了。不过一直因为旁的事情耽搁,她也没有好好的研究过这颗珠子。
她记得这颗珠子是可以显示字的,她第一次见它时,这颗珠子便显示出了她的生辰。她将这颗珠子
鼓捣来鼓捣去,也没什么异样,她便觉得没劲了。
此时心念一动,突然回想起花园中玉珂公主离去的身影,穆连榕心底突然生出一抹悲凉,这些年,这位异邦公主没有丈夫依仗,或许过的很辛苦吧。
手中的囚语珠突然散发出微微的光芒,丝丝寒意传来,穆连榕瞧着珠子看去,心中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将珠子扔在一边,仿佛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
她看到了什么?珠子上显示的居然是:汝南灭。
穆连榕心中的震惊之情久久不能平息,赶紧将囚语珠收回暗格之中,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太恐怖了!
她不敢细想这其中的事情,赶忙拿出一本医术来平复自己的心情,慢慢的,也就进入了医者的世界,尽力将刚刚看到的东西忘掉。
这几日的生活过的平淡,吃饭画画看书睡觉,这一天天的过的也算充实,穆连榕没什么心情去和外边那些秀女打交道,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正月初五,晚膳后,小雪。
今日教习嬷嬷召集大家进行训话,督促大家别忘乎所以,从初七开始便要收收心了,恢复往常的早教午教课程,现在她们这些秀女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整理整理。秀女展示时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嬷嬷们对各个秀女的才艺进行了初步登记。秀女们若是有需要的材料,她们会尽量满足,毕竟很久都没有选过秀女了,若是这届秀女选拔成功,少不了她们这些嬷嬷的好处,她们的目标就是让这些皇亲贵胄们满意。
这一系列流程下来,夜色也深了,穆连榕回到院中时,只觉得身心疲惫,想好好睡一觉。
推开房门,房内只有一盏灯亮着,视线不是很明朗。
张羽沁不愧是娘亲跟前的老人了,很会照顾人。趁她出去时,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洁,并且暖烘烘的,外边的冷风刮的她的脸生疼,手也冻的通红,她赶紧将门关上,现在只想马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面。
她一路小跑到床边,卸下身上的外衣,脱掉鞋子,嗖的一声就将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面。
等等,有什么不对!
“啊!”这一声“啊”还没叫出来,就被人捂上了嘴巴。
她滋溜着大眼睛,十分惊恐,自己的床上怎么会有人!
黑夜中视线不明,她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榕儿,我放开你,你别叫。”
穆连榕木然地点点头,待他的手离开她的嘴巴的一瞬间,她极小声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下一秒,他却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睡不着。”
穆连榕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是冷冰冰的,此时她的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比往常快了很多。
她有些不可置信,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那个,你,你来干什么?你,你还睡在这里,你不怕,不怕被别人发现啊?”
他不语,却将她拥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