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天气小雪。

宫里头今日很热闹，宫人们都忙着准备今天皇室的家宴。秀女们昨日里已经提前吃了宫宴，此后便不再另行安排了，往后几日也不用学规矩学礼仪，只需好好想想开春之后的秀女遴选上有什么可展示的。

宫中的除夕也是很热闹的，闲暇时秀女们相约着堆起了雪人，还找来胡萝卜做了鼻子和眼睛，带上了红色的围巾。

穆连榕瞧着，竟觉着这宫中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秀女们很多年岁都比她小，都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

过了今日，她便十八岁了。

那边云桂急冲冲的跑来，眼中一片欣喜之色，悄悄地将她带到角落，道：“老爷托人给小姐带信了。”

穆连榕顿觉着有些感动，细细算来，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除夕了。这段时间自己也太过任性了一点，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忘记了家人的惦念。她走回房中，坐在窗前，将信件小心拆开，有两封，一封是母亲写的，一封是父亲写的。

母亲的心思向来柔软细腻，只是叮嘱她在宫中要照顾好自己，天气冷了要多穿几件衣服多添几个暖炉。穆连榕看着信件上唠叨平淡的话语，觉得心中暖暖的。

父亲向来严肃，但也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

“女儿，爹知你向来执着，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你此番为逸王入宫，若是心有不顺，发现子非良人，定要及时止损。你这番秀女之行，爹也不求你为我争什么脸面，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若是最后不愿结亲，管他是皇亲贵胄还是天王老子，大胆的拒绝便是，有爹在呢，不用怕。。。。。。”

这便是家人给的底气呀。穆连榕笑出声来，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此次入宫的秀女共一百零一个，牧阳城中高官之女也就十来个，还有些是边关重将之女，手握军权，也不可小觑，而其余的就是从周边郡县挑选而来的了。

秀女们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些并不是真的为了成亲而来，而是为了在秀女遴选中大放异彩，给家族长脸面的。这些秀女家中势大，是有挑选和拒绝的权利的，除了皇上，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叫这些人的女儿去做妾，若是瞧得上哪家公子还好，自能欢欢喜喜结下姻缘，若是瞧不上，大可直接拒绝那些求亲，反正家中底气足，此次秀女之行只当是在众人面前露个脸游玩一遭罢了。这或许就是命好吧，出身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而那些小门户的秀女可能就没这么好了，若是能得牧阳城哪家正经公子青睐，自然飞黄腾达，从此乌鸡变凤凰，若运气好，可能整个家族都因夫家关系得到提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那些偏远郡县的小官史非常热衷于将女儿送来牧阳城选秀女的，这就是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可若是运气不好，被哪个吊儿郎当的公子看上了，挑了去做妾，没几天就腻了，下场也是很悲惨的，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宁了。娘家遥远，也顾及不到这远嫁的女儿，在夫家又失

宠，有些甚至过得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而且她们在被挑选的时候，是无力反抗的。曾经，有个秀女就拒绝了给一位闲散王爷做妾，那王爷是家中世袭的爵位，手中也没什么权利，每天只会遛鸟逛街，而且他都六十多岁了，家中姬妾成群，这秀女自然是不愿意，当众斥了他，没想到这王爷仍是笑呵呵的，说不愿就不愿嘛也不勉强，好像没当回事儿一样。但没想到后来这秀女的爹就因为一点小事被连降三级，最后更是差点丢了性命。别看牧阳城里的官儿有些没有实权，但皇都里的话就是一句顶上一百句，郡县的小官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皇城里的人比较好，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连榕将信件小心熨平，收回信封，放在床底下，伸了个懒腰，接着看医书。想来她也没什么才艺可以展示的，琴棋书画她倒是样样都会，可是样样都不精。至于跳舞耍剑这种，就别难为她了，这个是天赋问题真不行。刺绣女红她也没这个耐心，顶多能绣几个“福”字，跟别的秀女绣的“满园春色”、“鸳鸯戏水”自然是比不得的。

她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学得都是些旁门左道，有些登不上台面，她会干什么？她会开锁，会爬墙。总不能到时候展示时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给大家表演个连开十六锁吧”，这样的话，他老爹的面子算是丢人丢大发了。还是什么都不展示了吧，这样就不会丢人了。

若是在意的人对我无意，不论展示什么都没有用。若是你不选择我，那么我来此的目的就消失了，旁的无用功我也不想再做了。

灵儿今天回来的也很晚，只说是又偷偷跑出去吃东西了，还给她带回来几个精致的小点心。穆连榕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秀女的吃食是按时送来的，虽说不算丰盛吧，但也能填饱肚子，干嘛还非要跑出去呢。穆连榕只觉得她有些贪嘴，提醒道：“宫中人多眼杂的，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若是平日里吃不饱，便来我这边吃，我最近胃口不太好，吃得少。”

灵儿连连答应，看起来心情很好。

除夕的夜，注定是无眠的，大家都在守岁，听说今晚零时一过还会有烟花。

穆连榕却觉得无趣，早早进了房间，若不是和亲近的人一起守岁，那这个日子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屋子内的炭火烧的有些旺，她觉得屋内有些闷，便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她坐在窗前，坐看青竹变琼枝。

她手肘撑着头，看着雪花飞舞着飞舞着，落在地上，声音很安眠，她好像睡着了，做了梦。梦里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从风雪中而来，同雪花一同飞舞落在她的窗前。

这个幻觉怎么这么真实，她看见了他温柔的脸，忍不住用手轻轻触碰，微凉。

直到他唤：“榕儿。”

她才惊觉，原来不是梦。

她不知他的来意，还没等反应过来，头上就被罩上了一件斗篷，他顺势搂住她的腰，又道一声：“我带你去个地

方。”

没等她有任何话语，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原地只留下窗栏吱呀作响的声音。耳畔一边是呼呼的风声，另一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抬眼，却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原本以为，自己见到他应该是很兴奋的，但此刻心中却十分平静，尽管心中有千般不解，但若是他一直这样，她肯定会深受折磨十分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有机会，有些话，是时候说清楚了。

双脚终于接触到地面，蓝君逸将她的帽子取下，她环顾四周，竟觉得有些腿抖，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观星楼，是整个牧阳城最高的地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看着她的眸子，并未回答，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久，才轻声道：“你好傻。”

穆连榕偏头看他，脸上有一丝疑惑，随即反应过来，自嘲道：“是啊，我真傻。”

蓝君逸伸手想撩开她眼角的碎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道：“我知道你会来。”

穆连榕突然觉得心酸，“是啊，你永远那么自信，我被你拿捏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累，追着你好累。”

“榕儿。。。。。。”

“你总是这样，一次次给我希望又给我失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耍我好玩吗？现在又来找我带我来这里是闹哪样啊？！”穆连榕的情绪有些失控，她甩开他的斗篷，侧过身去不再看他。自顾自说道：“我就是傻啊，你猜得出我的想法，但我却一点都不明白你，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猜，我真的好累啊，我不想再猜了。”

“榕儿。。。。。。”

“你别碰我！”穆连榕甩开他想要拉过来的手，正色道：“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若是不喜欢我，就别再来招惹我了，我快疯掉了！”

“我。。。。。。”蓝君逸停顿许久，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总是这样，犹犹豫豫，我有时能感觉到你是欢喜我的，但每次当我有这种感觉时，你又会推开我。甚至我感觉，你好像对每个女子都很好，我只是你的备选是吗？”

“不。。。。。。”

“你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别的女子对你投怀送抱不是吗？鹿攸姐姐于你有恩你好好对她也就罢了，我能死心，王府里姬妾成群你也好好养着，如今谢真邀你共舞你也没有拒绝，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不是，谢真她。。。。。。”

“你从来没有坚定的选择过我！”

良久的沉默，穆连榕看着这张她曾经日夜思念的面庞，萌生了退意。蓝君逸目光中有些怜惜，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欲言又止。

雪停了，绚烂的烟花划破夜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一朵又一朵。

此处，确实是整个皇城中最佳的观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