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官家伏案,这唤作严明的人此时呼出口气,在他见来并无出奇,而在李辟尘眼中,那口气呼出,乃是人身阳气。
阳气离体,三魂七魄早已和肉身没了联系,此番下去,即使白袍鬼人强行锁魂魄于肉身,时日一久,这唤作严明的人仍旧会一命呜呼。
李辟尘目光移动,向前方望去,那白袍鬼人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如纸,此时那阳气被呼出,这鬼神忽然动作,手掌一伸,如摄日月,那口阳气徘徊,猛地被抽回,又打入严明眉心之中。
这尊鬼人在护持严明。
李辟尘暗自思量,心道这尊白袍鬼人莫不是就是严明所祭奠的那位同僚?他也曾说过,兄弟间肝胆相照,当是莫逆之交。
“锁气封阳,终不是长久之道,你如此作,不消多少时日,严明依旧会身死道消。”
李辟尘嘴唇蠕动,发出言来,然此时,四周寂静,游道行和严明俱都不曾听见,只是眼前那白袍鬼人忽然睁开眸子,那其中黑光绕动,死死盯着李辟尘。
“何方妖孽,擅闯公堂!”
白袍鬼人森冷开口,语气之中全无半点情感,此时李辟尘摇头:“你是鬼,若说妖孽,你方才是。”
“放肆!我乃朝廷官员,一纸文书亲赐九品之位,便是死了也是正神,你这妖人,口出妄言!”
白袍鬼人冷喝,这一言,倒是解了李辟尘心中一丝疑惑,道:“原来如此,我道一尊鬼人,阴冥之物,如何能居这浩荡庙堂之中,原来你也有魏王所赐官品,如此说来,却不是鬼人,当是鬼神。”
“九品之位,看你模样,并非长吏,如此还有职位,怕不是‘神玉捕’?”
这是魏国中一种特殊官职,神玉捕,只有武功高强、立下大功之人才能得此称呼。朝廷中亲赐一块玉牌,这玉牌之上刻神玉二字,而此神玉捕,手段通天,便是五六品的官员见了,也要道声大人,当真厉害。
一纸公文亲赐神威,下捉恶徒,上拿鬼神,凡犯法人,皆难逃一擒,其诸邪当避。
而神玉捕若是晋升,便可入魏国第一战军,魏武卒中!
“妖人,你也晓得我乃神玉捕!”
白袍鬼神踏步而前,此时刚要拔刀,却猛地停住,再看李辟尘,面色陡然阴沉下来,直道:“妖人,你速速离去,我不与你纠缠,若是再留,这刀下可要见血!”
李辟尘摇头,直道:“你杀不得我,区区人道鬼神,不过凭借大愿滞留人间,若是散去此愿,你也不过一尊寻常魂魄罢了,如何能伤我?”
手指一点严明,李辟尘道:“你不敢动手,因若是动了,那这黑袍官差三魂七魄尽数去了,再不得留在身内,我只言你,何等苦衷,非要行这逆天之事?”
“与你何干?当真是狗捉耗子!”
白袍鬼神冷斥,那两柄铁刀已经出鞘,此时为鬼,那刀也化作阴兵,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只道是两团气息所铸,然在李辟尘看来,杀鬼尚可,若是碰着仙魔,不消一下便崩的碎灭无痕。
那铁刀斩落,这鬼神带起真法,然此一刻,李辟尘头顶上一花显化,当即处,大放光华!
嗡!!!
如洪钟大吕,白袍鬼神手中铁刀刹那崩毁,化作两道阴气消散,他当场大惊,再看李辟尘身周光华,顿时不消细言,骇道:“仙!”
他已成鬼神,一道神意煌煌加身,这正是因为承天之命,而同时,早在成就鬼神之时,他已明晓诸多事情,当中自然知道仙人所居何处。
人间之上,方是仙山,红尘不染,通天道关。
顶上一花悠悠而转,修至此处,当已位列仙班!
白袍鬼神面色震骇,然三息后,顿时怒斥:“既道爷不是红尘中人,位列仙班,为何非要管这凡尘俗事?!”
李辟尘道:“非我所管,若不是受人所托,我管你作甚?”
“受人所托?所受谁人?”
白袍鬼神目光一动,猛地脑海中窜出个算卦的白脸道士,顿时怒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道爷,此人心怀不轨,你乃正统仙家,为何要相助于他!”
白袍鬼神恼火:“这算卦的白脸道人乃修阴法,一身神通诡谲莫测,我之听闻,他专找有阴气之处落脚,或是附近,或是家门,每每于人算卦,也多出降鬼泼阴之言,我那次被他撞见,只觉得那身上气息诡谲无痕,让我心神煌煌,于是一通怒恼呵斥,他却仍旧死皮赖脸,好不烦人!”
李辟尘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对白袍鬼神道:“他的真身,你如何能看出来?只觉得让你心神煌煌,那便是了,你不过区区人间一尊小小鬼神,领受半点神意,尚不化真正人道神灵,你又怎么能知道他是何等身份?”
这话出了,白袍鬼神眉头大皱,却问:“如此说,小道爷知道他是甚么身份?”
李辟尘笑曰:“我把那首歌谣道来,你一听便明。”
“他不得与你等细说,实乃规矩所致,若是说了,必有桎梏劫难。”
“且听:空山落,枯草怜幽不见人;闻羌笛,杨柳树下白骨生。”
“连天江,清浮浊沉藏明罗;夜半风,阴啸瞳哭尽观神。”
“细雨声,波涛阵红花不归;三黎内,大日不见月难窥。”
“无垠渡,寒天之上谁家坐;穷碧落,冥海无涯苦作舟。”
一首歌谣道尽,白袍鬼神嘴中呢喃两句,陡然面色大变,直道:“那....那白脸道士是幽黎天内......”
“空山幽草,杨柳羌笛!连天长江,红花彼岸!三黎道山,无垠仙渡,碧落黄泉!”
“幽黎天内幽冥海,苦木舟上渡世公!”
白袍鬼神面色陡骇:“艄公.....艄公......是来捉我兄弟的么!”
“不曾想居然引到如此局面,我道他是何等身份,原来如此......”
“我为严凡续命,灌三魂化七魄,真灵护持三十日,终是引来了不可阻挡的人物。”
李辟尘见他如此,便问:“严凡曾说,三十日前他那莫逆之交,肝胆兄弟死去,从此日日祭酒,于府衙之前看日起日灭,可便是你。”
“是我,小道爷,我也不瞒你,之所以如今我有这般法力,还是多亏严凡。”
白袍鬼神言语:“当初我也有些法力,不久前,也正是四十四日前去,我府衙中接到报案,说二黄村中,三百二十一人尽数被杀。”
“我与严明二人前去寻看,带一队人马,只到村口,却见一尊妖人当面,那风扑击,如阴浩荡,我展法术,却不料中了暗招,严凡护我,但那妖人又施神力,手中只化一柄木锤,却有拔山之威,只是这下,把严凡三魂七魄几乎打的散了。”
“之后,我也败阵,输了去,那妖人长笑而走,我魂魄离体,再不得捉。而此时,严凡魂魄几乎化光,他与我自幼相识,成长至今,肝胆相照,又因护我而死,我岂能让他这般去了?”
“我也不曾想的太多,只是调残存法力,引我三魂七魄,真灵入他身躯,把他三魂七魄真灵尽数捆在肉身之中,锁而不散,如此过去,我也沉寂。”
“三魂七魄不能活,那便用六魂十四魄来渡,幸而我与严凡皆受神玉捕之职,故有神意镇压三魂七魄,如此一来,竟真让严凡活了。”
“我当是庆幸欣喜,断不敢再让他死去,而严凡这日日以来,以酒祭我,却让我神力稍涨,每到他入公堂,我便随行身后,护持他魂魄不消,肉身气血不散。”
白袍鬼神说完,李辟尘也有唏嘘,然重点却非这里,李辟尘直问:“你之前所言,在那二黄村中,有一尊妖人出面,杀尽三百二十一人?”
大发狂性滥杀无辜,若非魔道,便是厉鬼缠身。
“确实是。”
白袍鬼神点头,李辟尘心中便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