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时,韩钟勋连带着五千乡勇出了城,长沙府每日都在告急,韩钟勋作为王期舁的下属,他在接到上级的命令不敢不听,只能加紧带领人马前去支援。
韩钟勋领着五千人就这么大大咧咧走在前往长沙的官道上,五千乡勇身上连副铠甲都没有,县城卫所里仅剩的一百多副铠甲也都被周家的家丁给分了。
许多乡勇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这些衣服破破烂烂,挂着都不知有多少个补丁,远远望去,整支部队就如同叫花子一般。
昨夜落了霜,天气异常寒冷,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白色的霜花,许多乡勇身上穿的少,早上气温低,被城外的冷风一刮,顿时冷的色色发抖。
有乡勇说:“这遭败的天气怎么回事,都早就立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是啊,这都马上过完正月了,这天气咋还不回暖呢,家里娃都冷出病了。”
乡勇们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抱怨天气的寒冷。
说着说着,就有乡勇说道:“知县大人招募咱们去支援长沙,这长沙可是大城,是哪里的反贼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攻打府城?”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难道都不知道么?”一名叫胡三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众乡勇们纷纷摇头道:“不知啊,我们这些种地的,哪里能知道那难么多事,胡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胡三看了看周围,发现他们的上司不在队中,而是走在队伍的前头。
他悄悄的对众人说道:“你们消息太落后了,我五天前刚从株洲镇回来,你们不知道啊,江西的莫大王打过来。”
“什么?莫大王打来了?”众乡勇们的神情顿时活跃了起来。
湘潭跟江西近在咫尺,江西发生点啥事湘潭和醴陵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
其中流传就光的就是莫大王的均田策,这均田策在隔壁萍乡县早就施展开了。
这边有不少百姓跟萍乡有姻亲往来,每当萍乡的姑娘回湖南省亲或是这边的儿媳回萍乡娘家时,她们便会把在萍乡看到的都告诉大伙。
这时间一久,大家伙便都知道莫大王是什么人了。
那简直就是老百姓的大救星!
大家伙早就盼着莫大王打过湖南来呢,给大家伙分地,分田。
这会一听莫大王的真的来了,大家伙顿时都有点开心起来。
“胡三,你该不会是骗我们吧?你小子在商队帮人干活干的好好的,怎么会回来当兵呢!”有人不相信。
胡三不屑道:“这事我能骗你们吗?我胡三是啥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一分田都没有,全靠帮商队跑腿挣点饭钱,现在打仗,商队也没活干了,要不是看知县老大爷招兵,你以为我会进来当兵啊?”
众人一听也是,不禁纷纷点头。
“各位,我真没骗你们,我在株洲亲眼所见,占领株洲的就是莫大王的兵,他们穿的那甲胄,比咱们知县老爷手下的都要好,人家打的旗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莫大王的旗号。”
众人见他说的言之凿凿的,心中不禁更加相信了几分。
有人这时候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他说:“那咱们现在去长沙,不正是去打莫大王的军队?”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胡三说道。
“问题大发了,咱们早就莫大王来给咱们分田分地,现在咱们居然打他,那回头咱们万一要是打败了,莫大王清算咱们怎么办?”
大家一听,忽然觉得这是个问题。
这时又有一人说道:“这还不简单,待会上了战场,只要知县大人喊咱们冲,咱们在冲到一半的时候,调头就跑不就完了,不但能保全性命,还不得义军,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啊,憨胖这话说得对极了,就这么办,如果咱们遇上莫大王的义军,千万别冲,要么转头跑,跑不过就趴下投降,听说莫大王的义军从不杀俘,咱们横竖都不用怕死!”
众人一听,这是个主意,当下纷纷赞同。
大军出发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刚走到城北三十五里外的昭山时,忽然道路两旁的林中冲出几千人马,这些人人人皆披甲胄,看起来可比韩钟勋统领的这五千乡勇不知道正规多少倍了。
韩钟勋一看中了埋伏,顿时心中大惊,他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高声喊道:“莫慌,莫慌,随我迎敌,给我列阵迎敌!”
韩钟勋这边喊的倒是敞亮,但是当他回头一看却立时傻了眼。
只见自己的五千大军都还没跟对手接触呢,居然就直接扔下调头就逃了。
五千大军转眼之间跑的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这一半人中多数都还是湘潭周家的家丁。
这些人家丁可不敢吓跑,他们拿的是周家的钱粮,就得为周家卖命。
可惜随着大军一跑,他们这帮家丁这会心中也没了多少底气了,家丁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围在一块瑟瑟发抖。
易九带着兵马一冲出树林,二话不说挥刀便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兄弟们,给我杀!”
三千人嗷嗷叫的就朝山下冲杀了过来。
两军在官道上交上了手,周家的家丁战力实在太差,只跟义军打了一个照面,便被杀的丢盔卸甲。
躲在后面的人一看不是对手,当下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抵抗的希望,丢下兵器调头就跑。
他们一跑,队伍的队形瞬间便散了,义军士兵二话不说提刀便追,追上去一刀一个,剁下人头绑在腰间。
这可是都是战功!
易九看着四散奔逃的乡勇和家丁们,不禁仰天哈哈大笑。
“别追了,给我抓住那个当官的!”
韩钟勋被一百多义军士兵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在他身边仅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武装,这些人都是湘潭卫所的官兵。
这年头,卫所官兵的战力早就荒废了,他们根本不是义军士兵的对手,仅片刻功夫,这小二十人便被斩杀殆尽,只留下穿着官服的韩钟勋。
韩钟勋万万没想到他才刚出城三十里就遇到了反贼的埋伏,双方交战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他这个知县大人居然就成了孤家寡人,身边连个活着的都没有。
易九看着孤零零的韩钟勋,开口喊话道:“大人,投降吧,你是绝对不可能活着逃走的!”
韩钟勋正气凌然说道:“我韩钟勋自诩忠义报国,想要我投降,休想!”
韩钟勋一看周围围着的义军将士,顿时万念俱灰,他拿起佩剑面朝北方跪下。
韩钟勋眼含热泪朝北磕了三个响头,哭道:“陛下,微臣给您尽忠了!”
说罢,韩钟勋拿起宝剑在脖子上一横,当场自刎而死。
易九没想到这湘潭知县居然是如此人物,顿时心中生出了几分敬佩。
“将韩大人好生收敛,尸身带往长沙!”
.......
易九率三千人大破五千援兵,这场围点打援取得了极好的战果。
下午午时末,易九领兵回到长沙城外,他带着韩钟勋的尸身向副总兵钱大有复了命。
钱大有一看钱大有得胜归来,心中欣喜不已,因为他知道攻下长沙的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他再次带领大军来到长沙南城门外,把韩钟勋的尸体用马车运到城门口处,对城楼上高声喊道:“王知府,你是不是在等这位大人带来的援兵啊?”
王期舁朝城下一看,只见一具身穿知县官袍的男子正躺在板车上,板车就停在护城河边。
身边有熟悉韩钟勋的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他说:“府尊,那是湘潭知县韩钟勋啊!”
“什么?”
王期舁只感觉一股气直冲脑门,他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城楼上的众人一看知府大人倒了,吓得赶紧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大夫。
在灌下了一碗凉白开后,知府大人总算悠悠的醒了过来。
王期舁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悲哀的说道:“长沙休矣,长沙城中仅有守军千人,如何抵挡得住那七千人的猛攻,这三日来,城中军士死伤者多达二百余,再过几日,这千人恐怕都得死伤殆尽。
我身为长沙知府,而今反贼攻来,我却无力守土御敌,真是有违圣上厚恩。
诸位,我想清楚了,这长沙是万万守不住的,我王期舁忝为长沙知府,无能啊。”
周贵勇看王期舁如此丧气,心中也是有些不忍。
他说:“大人不必担心,而今城中虽仅有守军千人,但是长沙城中还有五万百姓,况且还有吉王在,吉王府府库充裕,大人若是能说动吉王散发钱粮,属下必能在城中招募大军上万,帮助大人守城!”
王期舁一听,觉得这是个主意。
但是他又很快摇头否定了这个决意。
不是别的原因,是他王期舁对吉王实在太了解了。
长沙府自大明开国至今便素来有藩王驻扎,早期时还是潭王和谷王,后来几经更迭,现在长沙府还有吉王朱慈煃在。
但是朱慈煃这个人可不是好东西,这家伙贪财好色不说,还对百姓横征暴敛。
王期舁身为长沙知府,一直以来对这位王爷没有好脸色。
现在的大明王朝,早就不是开国那个时候那样了,藩王们不用纳税,朝廷还时不时就给他们封赏。
长沙府周遭最好的田亩早就被朱慈煃给占了,王期舁粗略算过,吉王朱慈煃在长沙周边有上等良田五万亩。
这五万亩良田都是他横征暴敛来的,而且还有一点,这五万亩田不用交税。
这一点就很恐怖了,王爷不交税,但是朝廷分摊给长沙府的赋税可是一分都不能少,而且近些年皇帝还加征辽饷。
听说朝廷又在谋划新的赋税,说是想加征剿响,一旦剿响再开征,那天下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王期舁深知加税会带来的危害,但是他这个小小的长沙知府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哪里有权利去兑王爷指手画脚,他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好这位王爷,希望他对百姓好点。
只是可惜朱慈煃不是那么好的人。
周贵勇提的这个意见倒是好意见,但是却对人家吉王朱慈煃没用,这位守财奴可不会拿出自己的银子来犒赏大军。
“吉王吝啬,向他讨要钱粮,恐怕比登天还难,莫不如再图他策!”王期舁还是没同意周贵勇的意见。
周贵勇听了这话,不禁一阵叹气。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大人,莫不如我去吉王府走一趟,试试看?”
王期舁想了想,点了点头。
周贵勇得了王期舁首肯,立刻带人来到城内的吉王府外。
他亲自拍响了吉王府的大门,拍了好一阵子,周贵勇的手都拍疼了,王府大门旁的小门才被人打开。
“拍什么拍?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吉王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拍王府的大门,你活腻歪了?”
周贵勇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肚子气,不过为了守城大计,只能忍住内心的不悦,拱手说道:“这位小哥,我是长沙卫指挥使周贵勇,有事求见王爷,还请小哥代为通传!”
王府家丁听了周贵勇的自述,不禁斜眼撇了他一眼,用不耐烦的语气说:“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说完便把王府的小门又关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门才再度打开,家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再次露了出来。
“进来吧,王爷答应见你了!”
周贵勇一听,赶紧起身就带着属下准备进去,可是刚抬腿,那家丁便说道:“王爷只说见你一人,其他人可不见,还有,见王爷不许带兵器知道不?”
周贵勇看了看手中的佩刀,想了想把它交给了自己的亲兵,这才进了王府。
进到王府后,家丁把周贵勇带到了王府的花圆中,很快便见到正在陪着妃子喂鱼的吉王朱慈煃。
“卑职长沙卫指挥使周贵勇,给吉王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在和妃子喂鱼的朱慈煃理都没理周贵勇,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和妃子喂鱼。
等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朱慈煃才把手中的鱼食给喂完。
喂完了鱼,朱慈煃才转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贵勇,用极其冰冷的声音问他道:“你来找本王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