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是今儿个才临时下来的,钱玉料定那位县守大人不及携家带口迁走,让钱多带好了拜礼过去县衙后门一瞧,果不其然,装了包袱行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奴仆抱着东西忙得不亦乐乎,堵的后门和早市的巷道一般热闹。
钱多抱着拜礼四处顾盼了一番,犹疑道,“少爷,那县守此刻正忙着乔迁呢,咱们还要不要过去啊?”
“当然要过去。”钱玉微微一笑,“咱们是过来拜访那位燕公子的,目的没达到,如何能半途而返?你去角门找人知会一声,说,青桐钱玉拜见燕公子。”
“哎。”钱多把手中的拜礼丢给身后的随从,自己一溜烟跑到角门去,不大会儿便喜笑颜开地领着一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厮回来了,“少爷,这位小兄弟说,让咱们跟着他进去便好了。”
那小厮也忙道,“钱公子,小人家主人命小人过来接迎公子。”
“嗯。”钱玉淡淡点头,笑着使个眼色,钱多会意,从袖笼里拿出来几两碎银子,塞到那小厮怀里,“那麻烦你了,小兄弟,你看看,咱们都是为奴的,年岁也差不离,小兄弟若是不在意的话,咱们当个契兄弟如何啊?”
小厮忙低头俯贴,“小人不敢,钱公子请随我来。”
钱多锲而不舍,“哎,小兄弟别这么见外么,小兄弟,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你家公子脾性如何,你年岁小当差事若是做得不妥贴,会不会惹怒他遭罚啊,你家公子日常又喜好些什么?”
“公子请随小人过来。”不论钱多如何软硬兼施,小厮是无动于衷,一味客气地要把他们邀到角门。
见状,钱玉也不多苛求,使个眼色制止钱多接下去的盘问,笑着拱手道,“那便劳烦了。”
“钱公子严重了,这边请。”
小厮曲身在前头带路,钱多悄悄凑到钱玉身边,小声道,“少爷,他一些儿消息都不透,咱们如何行事啊?”
“无碍,我本也不期许你能问出些什么。”钱玉淡道,“这小厮谈吐行止,一拜一倾之间都异常符合礼法,决非是寻常商贾人家能培养出来的,这位燕公子出身,必然不止是一个商贾那般简单。”
“哎,不是普通商贾,还和王公士族有旧,莫非他还是什么贵族末裔不成。”钱多小声嘀咕着时,他们已随着那小厮进了角门,到了县衙园内。
忙着搬行李的仆役络绎不绝地从角门后进出,那小厮一面领路,一面低腰告罪道,“惊扰钱公子真是小人们的罪责,只是这位县守大人已被撤职,新任的大人听说明日要上任,所以才这般匆忙。”
“无碍。”钱玉微笑道,“本公子喜热闹,声色犬马的日子过惯了,不觉什么,是不知燕公子可习惯。”
“那可真是公子的福气。不似小人家公子,最喜清净,早已搬到东边厢房去了,公子这边请,前边是了。”
“嗯,劳烦了。”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几个角门,到了一条曲廊上,廊柱以杨木制成,每道木柱上刻着些修身性的诗句,廊道边嵌有一幽碧湖,上修有廊桥,四边则以园内为限,植了些应时的花木。
钱多偷偷打量了一番后,笑嘻嘻凑到钱玉跟前道,“少爷,这地方景致不错,若是咱们搬到这里,少奶奶定是欢喜极了。”
“你小子会说这些讨喜的话。”笑着拿折扇敲敲他的头,钱玉盯着园内的假山望了会儿,没多说什么,默默跟在那小厮后头往前走去。
她身后的钱多则一头雾水的摸摸被自家少爷打得生疼的脑袋,迷糊道,“奇怪,平常少爷只要提到少奶奶都高兴得了不得,怎么今儿个反而没精打采的?”
还没想明白,听见钱玉在前头唤,他忙小跑着赶上前去。
又穿过两处拐廊,一簇绿竹拥着一处清幽的竹舍突地跃在人眼前,前头的小厮忽然停了下来,钱玉也跟着住了步伐,听那小厮道,“钱公子,我家少爷在里头,钱公子请进。”
钱玉了然,指指跟在身后的钱多,“他是否不能进?”
“真是对不住公子,我家主人身子不好,闲人多了怕扰了我家少爷清静。”
“嗯,无碍,若是惊扰燕公子病体,着实是我的过错。”钱玉微微一笑,拿过钱多手里的拜礼,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本少爷去一趟便回来。”
钱多有些不放心,担忧道,“少爷,这……万一……”
钱玉似笑非笑道,“放心,本公子是两脚踏实踩在这黄土上进去的,外门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能凭空便不见踪影了么。”
这话说是宽慰钱多,实则敲打那小厮,所幸那小厮还算是伶俐,听说,忙道,“公子严重了,我家主人清雅好客,绝不会对公子做些不利之事。”
“嗯。”钱玉淡淡一笑,拿了拜礼,径自向小厮说的地方走去。
竹舍清幽,钱玉走在小径上有些遍体生寒的感觉,细细一看,发觉那竹林根底竟然有一汪幽潭,如今虽是阳春仲夏,却有一股彻骨的冷意从里头不断逸散出来。
怪哉,若是身染沉疴,如何还会住在这般清冷至绝的阴寒之地,不会病得愈重么?
心底疑惑,她脚下步伐却不停,不大时候,已然走到竹舍磐篱门外,听着竹木制的廊道发出“咯吱”的声响,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一道年轻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是钱公子么,请进来吧。”
“是不才,叨扰了燕公子。”
应了一声,钱玉推开了房门,入眼皆是清谧幽然的竹制品,而那位燕公子,不似她想象那般病得躺在床上,反而是闲适的躺在藤椅上,慢慢地品着茶。
听见房门轻响,他抬起头来,看见她时,眼中飞过一缕精光,快到钱玉来不及抓住便消逝不见,一瞬后,便换上了一副文雅得体的微笑,放下手中茶盏,轻道,“钱公子比在下想象中的要貌美许多。”
钱玉皮笑肉不笑道,“燕公子谬赞了,燕公子样貌也不输于人。”
她说得是事实。这位燕公子看起来年岁与她差不离,穿了一身漠南的云袖素服,头戴琉璃束冠,身子虽裹在长袍下,却能看出身体的纤细修长,且骨骼分明,肤色白皙,有不输春花秋月的绝色容貌,若不是她看见他不经意抬头时,纤细修长脖颈间凸出的喉,她都要以为这位貌美的燕公子也如她一般是女扮男装的了。
听了钱玉的话,他微微一笑,落寞道,“人说红颜祸水,你我二人有这样的容貌,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往后的事,燕公子费心做什么?”
“呵,钱公子见解独到,令人开阔眼界。”咳了几声后,藤椅上的美貌公子俊美的脸上血色尽褪,我见犹怜地道,“钱公子,真是对不住,小可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怕不能起身礼待钱公子了。”
“无碍。”钱玉笑着说着,走到与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拜礼放在小几上,“主不便,客只好自取了。”
燕宝示微微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笑了笑,狭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钱公子的性子,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是么。”以为他在套近乎,钱玉也不放在心上,“明人不说暗话,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拜见燕公子,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钱公子不会是过来让在下离开此处居所的吧?”
要说的话梗在喉头,钱玉疑惑看他,“燕公子何出此言?”
“呵呵,昨儿个晚上,在下寄居宅子的主人,也是县守大人,忽然过来在下的寓所,说他被撤了职,这宅子在下若是想继续住下去,须得请示新上任的县守大人。”美貌的男子虚弱一笑,“所以在下便遣人查了一番新上任的县守大人,没成想便是钱公子。公子年岁不大,不料却有这般才能。”
他竟然敢暗中调查她,怕她事后察觉追责又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让她动怒都不能,真是好手段!
面对眼前男人柔弱貌美的脸,钱玉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攥紧,面上却微笑道,“既然燕公子已经知晓在下便是新任的县守,在下所幸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在下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与燕公子做一笔生意——”
打断她的话,燕宝示慵懒道,“嗯,公子且莫出声,让在下猜猜。在下出身漠南,穷困潦倒之地,没有什么出色货物,却劳动钱公子亲自前来,想必此物对于钱公子来说极为重要,且钱公子能直接找上在下而不是漠南一般的游商,说明此物官府限制,听说贵县城近来受了一场颇大的旱灾,敢问钱公子,想与燕某做的生意,是否是希冀燕某运送些笙树季竹之物,解了旱灾危急?”
她料得不错,这燕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游走于漠南人与齐人之间,手段当真高明,老奸巨滑得让她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不错,又多了个可与他斗智斗勇的人,还是个与她一般美貌绝伦的人,一个貌美的男人。
想着,心底有些期待,钱玉桃花眼匀开,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不错,燕公子猜的对。”(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