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雪听着,心思一动,“你们少爷她……想要吃米糕?”
“是啊。”钱珠点头,叹气说着,“早知道该把魏大娘留下来的,可惜少爷说那掌柜的为人不错,他不能夺了人酒楼的金字招牌也不能不让□□房好生坐月子,不然啊,哪能让少爷连一块米糕都吃不上呢。”
木雪听说,喉间动了动,她那天和魏大娘学做米糕时,钱珠明明在场,她出师时也给她尝了尝,还得到她极力夸赞自己聪慧的评价,她明知自己也会做米糕,为什么不来问她能不能给钱玉做?
她相信以钱珠的忠心,若是知道自己会做米糕,绝不会不来问自己,可她偏偏没过来问她,反而让小厮出去买给钱玉?
如果不是钱珠与她有隙,那只能是,是钱玉不许她来问自己。
而凭着她对钱珠的了解,她更相信,会是后一种情况。
似乎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木雪虚弱笑笑,“是么,你们少爷她……还在驿馆,她每日都……很忙么?”
“我偷偷问那些隔三差五回来替少爷取东西的小厮,听说少爷已经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钱珠担忧地说着,看着木雪欲言又止,“少奶奶……您……您若是……”
知道她想说什么,木雪淡淡一笑,没搭腔,转过身与那男人说话道,“你能去备马车么……不急,日暮前备好便可。”
“只要是夫人吩咐,是让小人去跳火坑小人也不会说半个不字的!”男人忙答应着,向她躬了个身,转瞬跑了出去。
“这人,未免也太没有规矩。”等他走远了,钱珠才不悦道,“少爷不在家,他一个男仆,不在外门守着,怎么能随便进内闱呢,贼眉鼠眼的,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木雪也皱起眉头,方才那男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很是不舒服,有一种被毒蝎盯着的错觉。
“派几个人盯牢他。”木雪摇头迟疑道,“人性本……恶,他既然做了许多年的恶徒,一时半会儿习性该是改不了的。虽说你们少爷给了他差事,可看他模样,却不像是会做正经事的人。”
“奴婢知道了。”钱珠应声,“少奶奶,这春海棠,您可还要修剪么,还是奴婢找个花匠过来?”
“嗯,还是我自己来吧。”木雪轻轻淡淡道,望着海棠花零落在地被泥土掩盖的花瓣,心思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
“钱珠,你能帮我摘些新鲜海棠花瓣么?”
“少奶奶您让奴婢做事只管吩咐,跟奴婢说这些客套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钱珠忙惶恐说着,又道,“少奶奶您想要多少花瓣?”
“一小鉢足够了。”木雪淡淡一笑,眉间落着几分哀色,看着被掩埋的花瓣,“让它无缘无故落在地上,遭尘污,未免可惜,摘得多了,又不成样子了。”
钱珠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去拿鉢过来。”
***
书案上堆着成山的账本书信,钱玉埋头在书里,专心致志地记着账目。
城外流民充巷,县守却一意紧闭城门任他们自生自灭,惹得青阳城郊附近本来的住民也不得安生,田里稼菽尽数被那些流民糟蹋了去,围着县城四周竟有百亩荒地。
流民不安,县城定不得安宁,况这青阳县城还毗邻柔然,若是等到秋野天寒,柔然人没得粮食,定是要下骑兵过来抢掠的,到时城里内忧外患,县城定然不保。
她一个从小不喜政事的小商人都知道这个理,一城的牧守却只知清谈问道。
想想自己三番五次上帖求见县守,却被他留住与城中其他文士乡绅觞酒射赋的情形,钱玉不自觉地搁下了笔叹了口气。
“少爷,您记完账了啊?”被她一声长叹惊醒,酣睡在一边的钱多忙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殷勤地跑上去,奉给她一杯茶,“少爷您累了休息吧,剩下的让小的替您来做吧。”
“不必了。”钱玉柔和笑笑,接过茶啜了一口,看他还鼻青脸肿地站在自己面前,“你脸上的伤,没要紧吧,怎么如今还是青紫的?”
“不碍事,不碍事。”钱多忙摆手,“大夫给小的看过了,说是这淤肿得一个多月才能消呢,这才过了没半月,所以脸上还有些肿。”
钱玉笑了,“好在能消肿,否则,一辈子顶个浮肿脸走来走去,我看看谁肯跟你过日子。”
“少爷您别打趣小的。”钱多脸“唰”一下红起来,看着钱玉又可惜道,“小的长得一般,肿没肿都一个囫囵样儿,倒是少爷您,您长得好看,鬓角那一块的伤却留了疤了,这才不好呢。”
钱玉脸色冷下来,“本少爷又不以色事人,有什么不好的!”
“哎,小的该死!小的嘴笨,少爷您千万别跟小的计较!”钱多心里头一跳,忙狠狠打了自个儿一巴掌,辩解说着。
好险,他差点儿触了他家少爷的霉头了。
不过也是那群子乡绅该死,因为他们少爷长得好,硬是诋毁少爷与县守公子有私。少爷辛苦跑了县衙好些趟,好容易终于说动县守,要治理外头流民,让那群乡绅分着买下城郊的地租给流民呢,因为听那帮子乡绅的话,信了少爷勾引他独子,才坑逼着少爷一个人买下来城郊方圆几百亩的荒地。
鬼才肯勾引你家那色/鬼儿子呢!想起这个,钱多来气,那县守公子四十多岁满脸的胡须,长得不好罢了,偏喜欢十几岁唇红齿白的少年,一次买过来十几个娈童过不了几天玩死了,偏那县守还宝贝的跟命根子似的,见天哄着,以为能让他传续香火呢,谁知道前些天却被大夫诊出花柳病来了。
明明是他儿子自个儿不知洁好,那县守子心切,却是杀了府上所有样貌阴柔的男子,要不是他们少爷是这城里头钱财数一数二的乡绅,恐怕也得要遭殃。
可让少爷一人买下那些荒地,又跟逼他们走进死胡同有什么两样呢?
因为要买那些荒地,要管治流民,少爷连米铺都蠲了出去,别看少爷整日抱着个算盘打来打去的,可他们如今是只有出项没得进项,光靠着卖米攒来的银子支撑着走,打算盘又有什么用?
钱多心里委屈,他不知道少爷到底是心里头哪块地方塌了,一时兴起才要去管那些流民的,明明他们能好生卖米生活,现在可好,卯足劲干活,酬劳都打水漂了。
“哎,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说不得一句要哭了?”看他拉长脸不高兴地噘着嘴,钱玉又好气又好笑,“我又没怪你。”
“小的不是怕少爷怪罪小的,”钱多噘嘴道,“小的是替少爷心疼银子。少爷您说说,咱们好生卖米不好么,做什么要去搅事,做什么要去管城郊的那群流民啊,他们前些日子还想着坑咱们呢,他们是死是活,关咱们什么要紧啊。”
“你这小子。”钱玉叹口气,没在这上头跟他多说,只是问他,“我昨儿写的信,让你派人给我爹送过去的,你去了么。”
“小的已经好生将信交给看守外门的一个小厮,让他骑快马送去了。”钱多委屈道,“想来老爷过不了半月要着人把银钱送来的。”
“呵,我老爹临走前让我没银子了派人向他老人家拿,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自食其力的,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我爹怕是在我要上青阳县城时知道我铁定不成气候。”
钱玉苦笑着摇头说,“当初过来青阳,只想到这里奖商贾课桑,却忘了好生顾虑这里战事祸乱,我本以为那清河王出身帝王之家,该多体恤百姓才是,如今看来,那陶老头说的对,其实他该是不知祖宗建业之艰的纨绔无疑了。”
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长叹口气,“我也说不得他,毕竟,唉……”
钱多奇怪插嘴道,“少爷,您见过那清河王了么,怎么知他是纨绔子弟?”
“未及。我在县衙门口打了好几转,都没见到他,那些衙役只说有事俱回报县守即可。”钱玉皱眉道。
“那县守,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钱多愤愤说着,又担忧道,“那少爷,咱们如今银钱也砸进去了,被套牢了,脱不开身,这可怎么办?”
钱玉摇头,叹息,“既然被套牢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对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了,少爷。”说起时辰,钱多又来了劲,“少爷,您晨时只吃了些粥,午饭也没用,现下让小的陪您去用饭吧?”
钱玉淡淡一笑,“我看是你自己想吃了吧。”
“哎嘿嘿。”钱多摸了摸自己脑袋,不好意思笑了,吐吐舌头,“小的担忧少爷您的身子,当然,小的自个儿也是要填肚子的。”
“你饿了,去吃吧。”钱玉笑着说道,合上账本站起了身,抬头看一眼窗格外南挂的日头,“我得去城郊看看,不知那帮人做事做得如何了,眼看新夏将过,若是不快些整顿好屋舍田地,到了清秋,城里青黄不接,可麻烦了。”
钱多忙上前,“少爷,小的陪您过去吧,城郊那帮子流民,野性大,伤到您可怎么办。”
“你不是饿了?”
“哎,哪能啊,跟着少爷,小的劲头足着呢!”钱多拍拍肚子,嘻嘻笑着道。
钱玉笑了笑,也没反驳,理好账本要出去,钱多跟在她后头,主仆俩刚走到门边,听外头小厮轻轻报了一声,“少爷,少奶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