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罩里的灯火闪得很厉害,上下翻飞像是蝴蝶。这只蝴蝶映在展昭的脸上,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一块狰狞的胎记样的东西。他的眼皮也跳得很厉害,好像按照着先知的预言,这个世界,正在进行有序的运动。
面前的账簿上有许多圈圈点点的阴影和污渍,随处可见因太过气愤而力透纸背的痕迹。小到柴米油盐的生活费,大到开封府每个人的零用钱,小小一本账簿却包罗万象,这是一本全开封府只有展昭才能看到的“秘书”,其中的真实内容没人知晓且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传说,得到了这本书,你就可以呼喝天下第一的开封府。
“白玉堂的零用,减一成,他打坏太多东西了。老包……什么!都支了四个月的零用了,他都干什么去了,他的钱是用来吃的吗!”算完账,赫然“赤字”。又是赤字,永恒的赤字!展昭抱着头难以置信地想着,难道他这一生都逃不开赤字的阴影了吗?他又大刀阔斧地把所有人的零用砍了一半,并打算把每月初一十五的斋戒增加一倍。
“啊……困。”展昭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拉长了身体伸个懒腰。忽然,门窗哗啦啦地直响,“地震?”他自言自语地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包拯和公孙策从门外冲了进来,紧接着,白玉堂从窗口翻进来,撞倒了一排笔墨纸砚。
包拯对着展昭大喊:“把账簿交出来!”
展昭抱禁了账簿在胸前,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终于……要造反了!
“不行!”他义正词严地拒绝。
“交出来!”包拯喊。公孙在喊,白玉堂在喊,展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四面楚歌。周围像是有轰鸣的战鼓敲响着,战争一触即发。
展昭毫不示弱地以其实压倒对方:“妄图颠覆财政大权者死!凌迟!”
……四周安静了一瞬间。白玉堂的眉头慢动作拧成一团,他说:“什么什么呀,什么你就凌迟了。”
展昭也一皱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你们能杀气腾腾的什么,就不准我什么?”
白玉堂一片混沌地问:“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你没毛病吧,算账算傻了?”八成是被脑子里的账房先生拿算盘把脑子敲坏了。
包拯看着俩人一通“什么”,完全是鸡同鸭讲,不在一条筋上的对话。虽然他们说的都是汉话,但是同时对方又都说着不属于这世间的语言……忍不住大掌一拍,道:“别再那什么了……舌头都打结了。”
“你们是,想干嘛?”
“我们就是想看看你的账簿。”
“看账簿?想干嘛?”想篡改账簿?!继而敛财么。
“查案。”
“查案?你查案我会不知道?”
“我没告诉你你当然不知道。”
“有案子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忘了……”
“……老包,你是罕见的青年痴呆啊。”
进行了以上毫无建树的无聊对话之后,包拯把假币的来龙去脉向展昭交代了一遍,但是这跟展昭的账簿所存在的内在的深层次的关系其实源于展昭的一个好习惯,为了能掌握好钱财的流通,展昭细化到了以每个铜钱为单位,来源、去向,一个都不能少。开封府的铜钱可说是苦瓢子,比囚犯还没有“钱身自由”,每一枚铜钱展昭都会一直追究到它的祖宗十八代,务求精细而已。在这种可怕的展昭集权制下,只要有一枚假钱,就可以追踪它的源头,长驱直入。
“原来如此。”展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手往墙上重重一敲,从房梁上轰隆一声掉下一个大口袋,在被惊吓的众人面前晃晃悠悠地弹了几下。取下钱袋,展昭不忘补一句,“别想来偷零花钱啊,我这屋里别的没有,机关多的是。”话说自从和九华银楼的老板蔡青成了莫逆之后,蔡青介绍了几个相当不错的工匠给展昭,在他的屋子里前后上下装了一堆机关,正所谓活的不来,来就整死。
于是四个人趴在地上,对着数以千万计的铜钱开始称重。
包拯一边称一边抱怨:“你存了那么多钱,给我的零用才那么一点点。”他以捏米粒的手势比了比。
“这些是留着买米买菜,预备万一有什么天灾人祸瘟疫洪水的救急用的。白玉堂!把爪子离我账簿远点儿。”
“切。”白玉堂讪讪地缩回手,他对这本“秘书”充满了无尽的好奇,恨不能扑上去一睹为快。没成想展昭已经修炼到人账合一,六感相通的境界。
因为钱太多秤太小,每次至多只有十几二十枚一起称,等全部铜钱上过磅之后,已交过三更天了。打更的打着锣从墙外经过,在悠扬锣声里,最后一枚铜钱下了秤。公孙策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床边化作一团春泥。
“五个,居然只有五个。”白玉堂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拿着铜钱凑近眼皮,穿过方孔看到孔那边的展昭正骂骂咧咧地诅咒给假钱的人不得好死,孤独终老之类的……一边愤愤地翻着账簿。其气势逼人直冲霄汉令人胆寒,白玉堂心里一跳,不复再看。
“有了,是封幂给我的那五个。我早就觉得女扮男装的家伙靠不住。”展昭忿忿然地说。于他,杀人放火也比不上到手的钱忽然变成假的那么罪大恶极。
“是她的工钱?”包拯问。
“是啊,她第一天出卖男色的工钱。”
“她哪有男色卖啊。”包拯嬉皮笑脸地反问。
展昭咬牙切齿地道:“卖男色没什么了,女色也能当男色卖,你说她狠不狠。”
公孙策瘫在床上含着笑意懒洋洋地道:“春榴铺也算会赚了,都该泼出来了。”
忽然白玉堂奇道:“我以为你没拿那五文钱啊?”那天明明看到展昭把钱退回去了。难道他眼花或是传说中的失忆?
展昭一边拿着铜钱比照账簿,一边面不改色地答:“是啊,不过后来想想,我还是拿了。”
白玉堂作了然状地拖长了声调,款款道:“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也是境界啊,古人说富贵不能淫,而你居然能淫人所不能淫,厉害啊!”
展昭一拳头下去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白玉堂反击,包拯被波及,公孙策隔岸观火而不得,终于四个人滚成一团。
事后四人也曾反省,一直用打架作为结尾实在太有辱开封府沉稳雅重的形象了。白玉堂道:“打架乃生活情趣,打不死再来。”展昭谑道:“听听底层人的呼声,这才叫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话分两头,这边厢是开封三子彻夜称钱眼皮重,那边厢是隔壁蜜蜂最难消受美人恩。红拂夜奔,听得戏多了,也忍不住心向往之。夜半三更有个美女投怀送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惜世上红拂常有,而李靖不常有。
正是同一个晚上,一街之隔,封幂刚刚从头发丝修到脚趾甲,愈发青丝如水,遍体生香。她正对着镜子发个花痴,忽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打面团一样闷响起来。她在心里说了句“狗屎”,束好头发开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东西窜进她怀里,她怪叫一声往后跳走,那个东西踉跄着摇摆了几下,扑倒在地上。原来是个姑娘,穿个大红斗篷。
封幂看着这个扑倒的姑娘,战战兢兢地问:“你没事吧?”
“救救我。”
“你哪位啊?”
“我姓谢。”她说完这一句,就此昏倒。不论封幂如何掐她拧她踩她,她都没有再移动半寸。
百般无奈之下,封幂自言自语地道:“你是不是走错门口啊,不如我带你去街对面吧。你不说‘不要’就是‘要’了。那走吧。”一手架起昏迷的姑娘,飞起一脚关好自家大门,往街对面走去。
背着个女人,又一脚踹开开封府大门,此时这四个人正打得如胶似漆,缠住了手脚,猛得大门一记轰响,展昭从人堆里挣扎出来,忙道:“打劫还是小偷?不识字啊。小鬼偷上阎王殿了。”
“你说谁是小鬼?”封幂冷冷地道,大步跨了进来,“谁去关个大门?”
展昭没好气的说:“已经过了开饭时辰了,我们这里没宵夜的。”
封幂嘻嘻一笑,道:“慎言啊,小心我向小涿告状,你就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我又不文盲,用不着人教。”展昭始终对那五个假币耿耿于怀。
扔下昏迷不醒的姑娘,封幂拍拍屁股走人,回对面睡大头觉去了。展昭关上大门,上好门栓,转头对包拯说:“要不我们搬吧。”
“可是听说这里风水好啊。”
“一听就是胡说,风水好怎么会有你?”
“客气了,没有你哪有我啊。”
二人相视,来个皮笑肉不笑。
两人一路回房,展昭道:“我说真的,她一句串门扔个人过来,下次又扔只狗过来,再下次就是碎尸了。你别看我跟白玉堂挺规矩的,江湖中人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杀人就当切萝卜的你知道吗?”
包拯摸摸下巴,似是心有所感,又说:“你和白玉堂还有江湖地位的么,封幂怎么也有顾忌吧。何况她是你师姐么。跟你姐姐又亲密。”
“我可不认识她。”展昭扁了扁嘴。开封府的闲杂人等是天天见长,这个势头如果不遏止,可预见将来这里比菜市还热闹的美好前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