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福服侍了武则天几十年,武则天却从没有叫过他一声“老不死的”,证明陛下对高延福的信任还要打些折扣。
高延福心想,皇上哪天也叫他一声“老不死的”,他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说起武则天与袁客师,确实颇有渊源,虽然武则天这辈子只见过袁客师两次,并且第一次还根本没印象。
第一次,武则天尚在襁褓之中,家中来了个相士,那相士正是袁客师。当时的袁客师,三十多岁,正当壮年。袁客师在为襁褓中的武则天相面时,曾称赞她“龙瞳凤颈,富贵之极;若为女子,则必为天下之主”。
武则天小时候长得像男孩,武则天的母亲杨氏,也告诉袁客师,武则天是个男孩,所以才有袁客师“若为女子”的话。
杨氏听了袁客师的话,大喜不已,暗地里记下了这句话,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第一次的见面虽然确实是见到了,但襁褓中的武则天是不可能有印象的。武则天长大之后,杨氏便将袁客师的话告诉了她。武则天和她母亲杨氏一样,对袁客师的话笃信不疑,可谓是从小就有了当皇帝的远大志向。
正是因为有了“天下之主”的念头,武则天十三岁就被父母送入宫中,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并被李世民赐名“媚娘”。
可惜好景不长,武媚娘二十六岁时,李世民就驾崩了。李世民的后宫佳丽全被送到感业寺出家为尼。
武媚娘的皇帝梦没实现,年纪轻轻却守了寡。武媚娘恨死了袁客师,恨死了他的妖言惑众。
这时,武则天第二次见到了袁客师。袁客师告诉她,某年某月某日,李世民的儿子唐高宗李治要来感业寺进香,你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可大功告成。
武则天贼心不死,又渴望得到男人的慰藉,虽然对袁客师的话不怎么相信了,但她还是赌了一把。不想,正是因为这一赌,开创了武则天的万世帝业。
从某种意义上说,武则天的皇位,是袁客师一手造成的。当然,武则天成就帝王大业,与其本人的野心、才智、手段,都是息息相关的,缺一不可。
试问武则天对这么一个人,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呢?
只是自感业寺一别,近五十年来,则天皇帝多方查找袁客师,却再无他的踪迹。至于高延福是如何认识袁客师的,则是另外的渊源了。
武则天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半天,才问道:“那老不死的可曾对公公说过甚么?”
高延福于是又将杭州偶遇,船上卜卦,徐驰诈病,何静之死,又详详细细的叙说一遍。最后道:“仙师谓陈秦将来必然位极人臣,以老奴看来,趁那混小子现在还年轻,应该多让他历练历练,年纪长一点,看他那顽劣的性子会不会收敛一点?”
“藏草而生……藏草而生……”皇帝喃喃自语,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袁客师的身上,以致对高延福的话不闻不问。武则天想,既然袁客师推断陈秦今后要位极人臣,又说“藏草而生”,既就是说,陈秦将躲在“草”中,避开杀头之祸,可是自己并没有要杀他的心思呀。自己既然不想杀他,他又何必要“藏”?又何来的“藏草而生”?
武则天越想越糊涂,遂问道:“刑部大牢中,可有草秸之类的?”
高延福答道:“应该是有的。”
“你去刑部衙门一趟,让他们把陈秦牢里的秸秆之物通通取走,不留分毫,朕倒要看看,他如何‘藏草而生’?”武则天素来比较叛逆,你说“藏草而生”,我草都不给你留一根,看你如何“藏”。
高延福笑道:“陛下多虑了,陈秦不是蚂蚁,岂能藏在草堆中而不被发现?再说,刑狱之地,草秸即是御寒之物,如今天寒地冻,没有了御寒之物,恐南方人不耐寒冷,性命堪忧。”
“岂有此理?除了草秸之外,再没有东西可以御寒了?你让殿中省取几套被服给他送去不就结了?陈秦牢房内,若发现一根草秸,朕即唯他是问。”武则天和袁客师抬上了扛,你预测他“藏草而生”,我就偏不让他“藏”。
“是,老奴领旨,老奴这就去办。”高延福窃笑不已,心想,这陈秦真的是极富贵之人,一般人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唐代施行三省六部制,三省即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武则天提到的殿中省则不在三省之列。殿中省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掌管皇宫后勤的机构,服务的对象只限于皇帝及妃嫔,当然,武则天是没有妃嫔的。
高延福立马将皇帝的口谕传达给了殿中省,殿中省长官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尚舍局照旨意办理。尚舍局是殿中省的一个下属机构,掌管宫廷陈设、寝具、被服等等。尚舍局长官为尚舍奉御,官居五品。
尚舍奉御更加不敢怠慢,赶紧领了十几个小太监,肩扛手提,拿了一应居家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杀奔刑部衙门。
尚舍局是内廷机构,本来无权进入刑部大牢,但有了皇帝的口谕,自然就畅通无阻了。
徐驰正躺在草堆上闲得蛋痛,没想到一大队太监队伍拿着许多物件,直接开了牢门进来了。那些物件中,有床榻、被服、枕头、茶几、茶壶、碗盏,还有挂衣服的、暖手的,甚而至于靠腰的软垫子、挠痒痒的铜爪子,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徐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打算在牢房里开杂货店吗?”
那个尚舍奉御拱手道:“下官见过陈县令,这些日常的用度乃是皇上的安排,下官不过是奉旨行事。”
奉御是五品官,县令是七品官,奉御在徐驰面前却自称“下官”,可谓是上下不分,颠倒了尊卑。奉御当然不是分不清官大官小,在奉御的眼里,陈秦是一颗大周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在皇宫内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如果连这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那就真的是白混了。
跟着进来的典狱官,也不是白痴,政治觉悟也是挺高的,赶紧为陈秦去掉了脚镣手铐。反正狱舍外还有兵丁把守,只要不让他跑了,应该尽量方便他,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事情非常明显,陈秦坐牢,不过是掩人耳目,他日必定飞黄腾达,厚官显爵,如日中天。现在不赶紧着雪中送炭,难道等人家富贵了再去锦上添花?谁没有求人的时候?
尚舍奉御和刑部典狱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都争相巴结。那些给徐驰送东西来的小太监,想巴结还没资格呢。
徐驰想不清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么好?难道是穿越了的缘故吗?坐牢的成了太爷,看守犯人的成了孙子。徐驰不蠢,却愣是想不清其中的缘由。
因为有圣上的口谕,监舍里不能有半根的草秸,几个狱卒将监舍扫了又扫,擦了又擦,唯恐留下什么死角。打扫干净之后,然后放置床榻茶几之类。
一众太监狱卒忙的不亦乐乎,徐驰却在一旁拿着一个东西爱不释手。那东西是一个用纯铜打造的容器,镶着金边,显得十分雅致。
徐驰问尚舍奉御道:“这是干什么的?喝茶嫌大了,装水嫌小了,好像没啥子用处。”
奉御心想,这陈秦虽然前程不可限量,但毕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大世面,便笑道:“陈大人,这既不是茶壶,也不是水桶,这是马桶,乡下俗称的夜壶。”
徐驰一呆,赶紧将金边马桶往监舍外一丢,“靠!什么东西不好玩,偏偏拿个马桶玩那么久?”
奉御道:“不妨事的,那马桶并不曾用过,还是干净的。”
一切安置妥当,徐驰的起居室不亚于放在监狱中的总统套房,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几乎无可挑剔。徐驰对众人的工作很是满意,天下的囚犯如果都能像徐驰一样,得到皇上如此无微不至的关爱,则是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尚舍奉御临去复旨时,唯恐陈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便问道:“县令大人还有甚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以便下官照办。”
徐驰能有什么要求?哪个坐牢的敢提要求?徐驰笑着说:“这样子就很好了,饭有人送,马桶有人倒——要不,麻烦给我热一壶酒来,弄碟猪头肉?”人心不足蛇吞象,徐驰嘴里说没要求了,但还是忍不住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行,行,陈大人请稍等片刻,卑职马上照办。”典狱官连声应承下来,烧酒与猪头肉的要求确实不高。
“县令大人可还有甚么要求?”尚舍奉御再次问道。
徐驰想了想,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是有,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办得到?”
奉御笑道:“大人且说来听听,下官力所能及的,必不致让大人失望。”奉御想,你只要不要求脱离监舍,偌大个皇城,满足你应该不是甚么难事。
徐驰挠着头,确实有些难于启齿,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道:“大人你看,北方昼短夜长,如此长夜漫漫,实在难熬,大人……能不能……能不能……嘿嘿,大人明白明白滴?”
奉御愣了一愣,却是大大的不明白:“大人是想找个和您唠嗑的?要不下官等下和典狱官说说,让他晚上来陪您,如何?”
徐驰哭笑不得,世界上有这么愚蠢的人吗?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找个女人来,陪我唠唠嗑,或者弹弹琴,或者唱唱曲,干啥都行,就是不要男的,你明白了?”
奉御傻了眼,他是管后勤配置的,但配置的东西仅限于杂七杂八的物件,却不包括女人。奉御摇头苦笑道:“不是下官不尽力,这事儿确实难办——要不卑职禀告高公公,看他可有甚么主意?”
徐驰虽然已经半月不知肉味,但人家不是妓院的老鸨,管不到这块儿,也不能强人所难,“算了,有则有,没有就不麻烦了。”
拜了九十九,不差一啰嗦,尚舍奉御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回宫之后,赶紧将徐驰未竟的要求禀告给了上官,殿中省的长官又禀告给了高延福。
“他还要女人?”高延福心想,他以为他是来干嘛的?来度蜜月的吗?不行,得去给他收敛收敛,要是真的惹火了皇上,那是谁也救不了的。
高延福刚打算去刑部大牢给徐驰去去火,却突然又想起他的义子高力士的话来。
原来,高延福回来向武则天复了旨,又去了殿中省,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高力士悄悄地溜了进来,小声的对他说:“父亲,朝廷上有事要发生了。”
高力士才十三岁,本姓冯,认了高延福为义父,便成了高力士。高力士人小鬼大,耳目灵光,嘴巴也甜,兼之对高延福甚是孝顺,很得高延福的喜爱。
别看小高才十三岁,但他说“有事”,就必定不是寻常的事。高延福赶紧问道:“出了甚么事?”
“今日早朝,满朝文武都在圣上面前弹劾来侍郎,来侍郎的日子以后恐怕不好过了。”
高延福笑了笑:“这没甚么奇怪的,来侍郎做的恶事多了去了,哪天没有大臣弹劾他?皇上不允,弹劾再多也无济于事。”
“孩儿知道,平日里,大臣都是偷偷摸摸地写奏章弹劾,哪像今日,好似是通气了一般,所有文武都在圣上面前跪谏,要求斩杀来侍郎。”高力士神神秘秘地道。
高延福一惊,如果真如义子所言,那必定是大臣们串通好了的,否则的话,没有一个人胆敢如此,即使是狄仁杰,也没有那个胆量。
“那……那,陛下又是个甚么态度?”高延福都有点紧张起来。如果所有人抱团都不能拿下来侍郎,则意味着新一轮的腥风血雨马上就要降临。
高力士答道:“皇上只说‘以后再议’,就没下文了——看来皇上并没打算把来侍郎怎么样。”
高延福点了点头,道:“这在为父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