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驰笑道:“张兄别像个女人似的,你早就应该来了,兄弟我一天忙得昏天黑地。再说,我还想念萍儿呢。要不是我不知道你住哪里,我早就写信给你了。你能来我求之不得。”
张翰一路忐忑,到此时才放下心来,招呼萍儿道:“你这丫头,没见陈叔叔时,吵着闹着要找陈叔叔,今日见着了陈叔叔,怎么又不理睬了?”
萍儿在那里只顾粘着馨儿,竟是置若罔闻。
徐驰倒是很理解,解释道:“小孩都这样的,三天不见,就生疏了——带她玩两天,保证她比谁都和我亲昵。”
当晚,被陈县长约谈的冯楮卫三人如约前来。三人早已商量妥当,订立了攻守同盟。
三人给县太爷见了礼,客套寒暄一番之后,谈判就进入了正轨。
楮知白是三老财的代言人,决定以守为攻,率先道:“太爷准备出个甚么价钱?”
“地是你们几个的,价钱由你们决定,你们认为什么价钱公道,双方都能接受,就定什么价——估计你们是商量好了的,不妨拿出来说说。”徐驰根本不打算以势压人,非但如此,他甚至还打算当冤大头,让三人狠狠敲诈一把。
当冤大头不是徐驰的性格,但徐驰骨子里反对以势压人。他的前世,作为最底层的百姓,对政府强权有着与生俱来的痛恨。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当时正值土地革命,也是走的群众路线。徐驰的曾祖,作为地主,被枪毙了,也就是被革命了。据村里的老人说,徐驰的曾祖,虽然是地主,但并不是恶霸。他的家财土地,一部分是继承自祖上,一部分则是靠自己辛勤劳动,并非剥削而来。当然,那个时候徐驰还没出生,徐驰的父亲都没出生,徐驰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但有一点,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徐驰的曾祖是个好人,是不应该死的。
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徐驰与父母一家三口赖以生存的两亩地被强制征收,补偿了五千块钱。不久,徐驰母亲得了一场小病,住了三天医院,五千块钱就没了。曾经的地主孙子,即就是徐驰的父亲,沦落到建筑工地扛小工,当时徐驰刚上高中。徐驰的父母不知道是身体太差,还是生活压力太大,竟相继病故。
徐驰想,如果没有政府的强权,说不定他也是富二代富三代富四代,最不济也能守着几亩地自给自足,而不至于沦落为无业游民。
徐驰想,天-朝说土地是人民的,所以打土豪分田地,曾祖枪毙了就枪毙了,无所谓,徐驰没有切身的感受。后来,****说土地是国家的,父母虽没有枪毙,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本,其实和枪毙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徐驰对冯济源楮知白卫创基并无恶意,更不想挑战万恶的封建社会的土地私有制。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某些穿越人士,一旦穿越,就打土豪分田地,那纯粹是脑袋让驴踢了。事实证明,土地公有或者国有,严重地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任何发达国家,任何富裕国家,没有一个国家的土地不是私有的。
悲催的徐驰,身在县衙,神思故国,完全不在谈判状态。冯济源等三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貌似毫无反应。
陈楚扳着徐驰的肩膀摇了摇:“三郎在想什么?三位员外在等你回话呢。”
“什么?你们说什么?”徐驰如梦方醒。
楮知白无奈,只得又说道:“草民等人本该支持大人的治境方略,以低价出让田产,也是草民等人应尽的情分。只是草民等人都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心有余而力有所不逮,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楮知白等人不敢造次,喊高了怕惹怒了县太爷,喊低了则自己上当,说了些漂亮却可怜的话,把皮球又踢到了徐驰的身上。
“你们说你们说,我们互不相亏就成了。”徐驰对于田地买卖完全不着调,地好地孬,价高价低,更是两眼一抹黑。让卖家出价,也不是矫情的话。
楮知白在冯济源卫创基的首肯之下,试探着道:“启禀大人,东门外草民等三人总计有两千余亩,都是上等的好田,全缙云再找不着第二处。以市价估计,每亩至少值十一二贯。如今大人为缙云百姓修路,乃是造福百姓的千秋功德,草民等人微力弱,虽然心存感佩大人厚德之心,但不能为大人施以援手,实感惭愧于五腑。
“草民等三人计议,两千余亩抹掉余字后的零头,另外按市价再降低一两贯,以每亩十贯计之,以略尽绵薄之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自称草民的三人虽不是实打实的商人,但在田亩租赁买卖方面浸淫了几十年,算盘打得溜溜转。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干货没有一句。
以缙云市价,上田满打满算,至多八贯,遇上灾年,五六贯都拿得下。三人一则是欺负徐驰不懂行情,能多赚则多赚,以实现利益的最大化;二则是准备了徐驰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可能你喊什么价人家就给什么价,其间必须留足缓冲的空间。
他们没想到的是,陈家三郎是个门外汉,可是陈家大郎也是此中老手。陈楚听到这里,果然忍耐不住了,冷笑道:
“三位员外嘴上说得极是中听,开价却也太狠了一点,凭空抬高了一倍不止——三位的是好田不假,寻常年份不过七八贯,如今是荒年,四五贯都有的卖,你们这不是欺我三郎不懂行么?”
徐驰办正事时,除了单绫之外,一般人还是要回避的。即使是馨儿,也只在端茶倒水的当口才敢靠近。陈大郎当然就不同了,人家可是县太爷正儿八经的兄长,自家兄弟买地,那是自己的强项,岂能置身事外。
三人听了陈楚的话,心想糟了,想不到县太爷身边还藏龙卧虎的。虽然脸上的神色极是尴尬,但老奸巨猾的三人还是一齐朝陈楚施礼道:“草民等不知先生乃是大人的兄长,失敬失敬,望先生海涵。”
陈楚不是陈越那种小人得志的暴发户,素质是可靠的,人家对自己礼敬有加,自然礼尚往来,起身回礼。
徐驰面露微笑,好像捡了个大便宜,得瑟不已。徐驰的思维还停留在后世,把三个地主老财当成了钉子户,要狮子大开口的,自己也打算要一番唇舌,才拿得下来。想不到一亩地才区区七八贯,实在是多虑了。
徐驰放心了,心中对地主老财更有好感起来,试想:城市用地岂能和一般的稻田划等号呢?后世的天-朝,从农民手里征收土地时,按农田的价格,一亩地补偿几千块或者万把块钱。等到把商品房一盖,再卖给百姓时,一个平方都是几千几万的。其间的差价,至少上千倍的悬殊。
徐驰微笑着,是那种迷人的微笑,是发自肺腑的微笑。
冯济源等三人惊恐地看着他们的父母官,心里直发毛:自己是不是要得太狠了?县太爷岂是那么好欺蒙哄骗的?自己这是作死的节奏啊。
陈楚对陈三郎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三郎脸上越是笑得灿烂,心里的鬼主意就越是刻毒。陈楚刚刚还在为三人的要价而光火,现在却不禁替三人暗暗担起心来,但愿三郎不要太过分的整饬人家。毕竟世人都有逐利的本性,乃是人之常情。嫌价格高了,大可以坐地还钱,万没必要为难人家。
徐驰和蔼可亲地笑着说:“这样好了,一共给你们三万贯,按一亩十五贯算——本老爷打算还多给你们一点的,但老爷现在手里不是很宽裕,还有几千的劳役指望老爷我吃饭,所以就不多给了——你们看怎么样?”
冯济源等三人睁大了眼,张大了嘴,面面相觑:是不是听错了?十贯钱一亩,人家非但不还价,还多给五贯,世上有这样白送钱的吗?
只要三人的神经还算正常,就绝对不会相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三人愣怔了半天,一齐望向陈家大郎:意思是问,这是真的吗?
冯济源三人不可思议,陈楚又何尝想得通?
陈楚疑惑地问道:“三郎刚才说,一亩地五贯还是十五贯?”
徐驰笑道:“肯定是一十五贯了,不然哪来的三万贯?”
除徐驰外的另外五个人,包括单绫在内,这才相信徐驰不是口误,而是确有其事。
单绫哭笑不得,说道:“哪有像秦儿这般做买卖的道理?买东西的使劲替卖东西的涨价,秦儿不如送钱给他们呢。”
“三郎,你……”
陈楚的惊天疑问还没问出口,就让陈县令打断了:“好好好,你们都不要说话了,你们不清楚我的意思,这是很正常的。相反,如果你们理解我,就会很不正常了。我有我的主见,你们依照我的意思办手续就行了,不懂的就不要问。”
冯济源三人的心里,更加战战兢兢的,县太爷以两亩地的价钱买一亩地的东西,实在匪夷所思。事有反常必为妖,谁知道县太爷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三人虽则内心忐忑,却又不便明里质疑,县太爷爱护他的子民,你怎么也不能当他傻瓜罢。相反的,即使知道县太爷没安好心,在其露出狐狸尾巴之前,你还是必须装作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样子。
在陈楚的参与下,钱物易手,银货两讫。陈楚一边签字画押,一边愤愤不平:这混蛋小子,将来即使凭着狗-屎运气上得了天,也改变不了他的脑膜炎后遗症。
接下来数天,闻风而来的各地青壮年民夫,迅速达到五千之众。人多力量大,徐驰规划的五纵五横十大干道,业已初具规模。从附近及上游采伐来的木料,整齐地堆在河堤边,有如一座座的小山。
徐驰继十大干道之后的大手笔,便是推倒整个东边的城墙,再将南北两端的城墙延伸到好溪河堤边,然后合拢。徐驰新买的两千余亩良田,自然悉数包含了进去。如此一来,缙云城的面积整整扩大一倍有余。徐驰美其名曰“东城高新开发区”,简称“东城区”。缙云老城,自然而然,就成了“西城区”。
徐驰上任伊始的免税政策,即已大大刺激了缙云的商业发展。随后的以劳役代替赈济灾民,使得各地民工云集,进一步使缙云人气大旺。民工虽然不具备购买力,但人气的增长对商业的影响是无以复加的,正如改革开放之初的珠三角地区。
神功元年江浙一带的大旱,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民不聊生,但无形中促成了徐驰的“东新区”。自大旱以来,缙云风景这边独好的局面,对周边地区无疑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不但引来了成千上万的民工,各个行业的手工业者、街头小贩以及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商人也大肆涌入缙云城内。
随着五纵五横干道的初具规模,东城区地域被分割成井字形的三**块,东城墙的推倒,新城墙的修筑,无一不预示着新城的建立。
至此,冯济源、楮知白、卫创基三人,才如梦方醒。最开始修筑“冯陈楮卫大道”时,三人以为县太爷头脑发热、好大喜功。继续修路时,三人以为县太爷有修路的癖好,或者神经不太正常。再然后,县太爷以两三倍的市价收购他们的土地时,三人以为县太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图谋对付他们。随着东城区鸟瞰图的出现,三人的小心肝才算是落到了实处,不再担惊受怕了。
卖地捡了大便宜的冯楮卫三人,一旦察觉了县太爷的意图,就垂涎起曾经是自己的土地来。他们甚至在一起商量,是否从县太爷的手里出二十贯一亩重新买回来,甚至更多。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只能是相对摇头苦笑:试想一下,以县太爷的精明,卖出去了的土地还买得回来吗?
但事实又出乎三人的意料,五纵五横刚刚夯实路基,东南北三面的城墙也刚刚筑好墙角,县衙的公告就出来了,并且是卖地的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