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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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英明——对,这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但王爷是否还记得,当卢大人检验之前,陈某问过他一句什么话吗?”

武崇训道:“你问他,此前是否接触过张家小姐?”

徐驰继续问道:“那王爷是否记得,卢大人是怎么回答的吗?”

武崇训答道:“本王记得——卢大人说,十几年之前,刺史小姐年幼时,曾抱过她。”

徐驰点头道:“正是卢大人的这个回答,就让陈某产生了怀疑。”

“难道卢大人说假话了?”武崇训疑惑地问。

“是真是假,陈某根本无从分辨,但王爷想过没有?卢大人的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可上可下,可进可退,可谓用心良苦。检验之后,不管是被咬还是不被咬,卢大人都可以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武崇训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徐驰进一步道:“不错,不被咬,则万事大吉;被咬了,他便说,十几年前曾接触过张丽小姐,被咬乃是情理之中。到时,你依然无法断定卢大人是否有罪。”

武崇训想了想,又发现了破绽,说:“陈公子不是讲明了,十几年前的接触做不得数了么?这样一来,卢大人岂不是马上就要暴露出来了么?”

徐驰笑着解释道:“其一,当时已是势成骑虎,容不得他反悔;其二,纵使被咬,他必定硬是以十几年前的接触为借口,矢口否认;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被咬……”

“不可能被咬?卢大人怎么会知道呢?”武崇训大惑不解。

“不要低估了卢大人的智商,陈某一直认为卢大人是很聪明的。当众人对‘以蛇辨凶’深信不疑,蒙在鼓里的时候,其实,卢大人早就猜出了陈某的真实意图。他知道一条蛇根本不可能具有灵性,并且他还知道我陈某在使诈。卢大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并不说破,而是将计就计,将自己的嫌疑洗掉。”徐驰边说边注视着卢振。

一直没吭声的卢振大笑道:“公子口口声声说卢某人聪明,卢某的聪明肯怕不及公子万一——公子简直就是卢某肚中的蛔虫,卢某的所思所想,陈公子竟然比卢某自己更为清楚。卢某‘卑躬屈节’相邀于公子,是卢某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卢某主动配合公子刑断,说是卢某早就识破了原委——陈公子的高谈阔论,竟然是以臆测卢某的想法为依据,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这种主观臆测,竟然当成了陈公子的呈堂证供,实乃可笑可叹之极。”

“没有,没有,卢大人别激动,我当时还是怀疑,仅仅是怀疑,我并没有把卢大人怎么滴吧?正如您所说,我的怀疑仅仅是基于我的推测或者臆想,我也非常相信卢大人的道德与人品,我不相信卢大人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我甚至认为我的推测是错误的。所以,我并没说破,我在寻找证据,等待证据的出现。”徐驰在公堂上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继续说道:

“从案发第五天开始,一直到第十天,‘以蛇辨凶’的骗局持续了整整六天。虽然是一场骗局,但我非常认真,丝毫不敢马虎。我仔细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希望找到真正的罪犯。通过六天辛苦的工作,绝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但是,也有两个人的反应在意料之外。这两人是谁,相信大家现在已经知道了——”徐驰微笑着看了看坐在张元瞿左右的武崇训与狄光嗣二人。

狄光嗣笑道:“光嗣却不知道入了陈公子的法眼,原来是光嗣的反应‘反常’了,却不知光嗣的反应有何‘反常’之处?还望陈公子教我。”

“狄兄被蛇‘咬’之后,虽然开始有一丝丝的疑惑,但并无惊慌之色,到后来,连‘疑惑’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和似有所悟。狄兄的反应在数百人中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陈某有一点点的怀疑。”徐驰微笑着说明道。

狄光嗣拱手道:“原来如此——陈公子且听听愚兄的分说——愚兄自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当然,陈公子怀疑愚兄,就另当别论了。当时愚兄并不知道陈公子的‘以蛇辨凶’是场骗局,当愚兄被蛇咬之后,自然非常疑惑:清白之人怎么也让蛇咬了呢?是否那‘蛇’已经不管用了?已经失去‘灵性’了?后来,愚兄仔细观察被‘蛇’所咬的伤口,发现那并不是‘蛇咬’的,而是用缝衣针之类的东西‘扎’的。愚兄略一思索,便如醍醐灌顶,蓦然明白了陈公子的真实意图。愚兄对陈公子感佩之余,自然也就淡定了。”

徐驰道:“不错,签押房的公案下面,是用黑布幔蒙着的,而公案上方木匣子所覆盖的地方,也早已掏空了。即就是说,木匣子和公案之下,是完全通透的,仅仅是众人没有察觉而已。事实上,木匣中根本就没有蛇,如果非要说有蛇,那也是一条美女蛇——”徐驰看着单绫笑了笑,继续说:“在那六天里,这位单绫小姐就躲在公案下方,不管谁的手伸进去了,都会无一例外地被她用针扎一下。而在大家看来,是被蛇咬了一口。”

坐在上首的武崇训疑惑地道:“‘无一例外’?本王好似没有被扎罢,本王怎的一点反应都没?”

徐驰笑道:“王爷说得不错,确实有例外。王爷是唯一没被扎的一个人,并且,王爷也是反应在意料之外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因为王爷没有被针所扎,反应自然异常。”

没有被扎的当然还有一个,那就是陈秦的养父——陈尚,徐驰当然不会说出来。

武崇训更加不解,问道:“那位单绫小姐不用针刺本王,乃是因为相信本王么?”

徐驰哈哈笑道:“请王爷恕罪——恰恰相反,当时当地,我陈某、单绫小姐、高县尉、以及两位衙差大哥,已经完完全全认定,王爷您,就是杀人元凶!”

“什么?”武崇训一巴掌拍在公案上,身体从锦墩上弹了起来:“你个混账东西,竟敢怀疑本王,你想找死么?”

卢振抓住机会,趁机落井下石:“陈公子污蔑在下犹可,却万不该污蔑堂堂郡王,请问陈公子可有任何证据?如无证据,即是构陷于王爷,大周律法岂能饶你?”

狄光嗣走到武崇训旁边,耳语道:“王爷息怒,还望稍安勿躁,陈公子刚才言说,乃是当时之实情,现在必不见疑于王爷,可听其细细推导。”

武崇训犹疑地看着狄光嗣,似有不信,但看到狄光嗣胸有成竹打包票的样子,才恨恨地坐了下去,怒视徐驰。

与武崇训正好相反,徐驰笑吟吟的看着武崇训,微笑道:“王爷您还记不记得,当时王爷的手上,带有一丝丝硫磺的气味?并且在王爷指缝间,夹着一枚凤尾草?”

“你闻到了?那是硫磺的气味么?”武崇训不解地问道。

“不但我闻到了,单绫小姐,还有一位衙差大哥,他们也闻到了。硫磺乃是避蛇之物,而凤尾草更是避蛇之物。凤尾草味辛,对人本无毒,却是蛇的天敌,越是剧毒的蛇,越是惧怕凤尾草,避之唯恐不及。王爷的手上,竟带有两种避蛇之物,可谓是双重保险。由此则可以断定,王爷心中有鬼,自然而然,王爷便是作案之人。试想一下,如果王爷不是作案之人,自然就知道蛇必定不会攻击自己,王爷您何必如此慎重其事呢?”徐驰微笑着解释道。

武崇训怒道:“本王岂知硫磺与凤尾草?更不知此两种物事便是避蛇之物。只是自那日早间开始,本王便闻到了一股气味,心里也不甚在意。后来长史大人也闻到了,长史大人好心,怕异味影响到蛇的灵性,便到外头摘了片树叶给本王,说是可以避蛇。虽然本王光明磊落,但确实怕影响你陈三产生误断,便依了长史大人的好意,将树叶夹带于指缝之间。”

徐驰暗暗观察卢振的反应。而此时的卢振,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万分焦虑,自己是否做得过分明显了?自己的思维哪里出现了问题?本应该天衣无缝的呀?

“毋庸讳言,当时当地,我与签押房的另外几位已经确认,王爷便是本案的真凶。然而,基于我此前对长史大人行为的怀疑和不可思议,使我不敢贸然轻易的下结论。

“后来,我回到自家府上之后,经过思考,假设王爷是真凶,那么就有两个疑点。第一,郡王爷太年轻了,又身处北方,而北方无蛇,或者说蛇相当少,应该对蛇的习性所知不多,即使知道硫磺避蛇,也万难知晓凤尾草亦能避蛇,并且凤尾草只生长于江浙一带,按理而言,王爷深居京城,岂会认识凤尾草呢?

“第二,假使王爷熟知蛇的习性,知道凤尾草能避蛇,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用硫磺水洗手呢?即使硫磺的分量微少,但气味还是能够轻易就能闻到的,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郡王爷为什么要欲盖弥彰呢?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真正的凶手故意让郡王爷露出水面,转移办案者的视线,即就是‘嫁祸于人’。”

徐驰紧盯着卢振,继续说道:“卢大人为了达到‘嫁祸于人’的目的,可谓用心良苦。大人先利用鄙人与郡王爷皆为狂妄嚣张的个性,成功地使鄙人与郡王爷产生嫌隙。更确切地说,乃是使鄙人对郡王爷产生怀恨之心。然后在郡王爷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利用服侍郡王爷的便利情况,使用了硫磺这一道具,更是成功地让鄙人认为,奸-杀张丽小姐的凶手,便是堂堂郡王爷。”

徐驰看了看卢振,笑道:“长史大人,陈某说的,可有些道理?”

卢振还是不动声色,辨道:“卢某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正如智子疑邻,当你怀疑某个人的时候,某个人的行为举止言语,便无一不能印证自己的推测。陈公子便是典型的智子疑邻之举,首先是怀疑卢某有罪,然后便为‘卢某有罪’寻找证据,以论断推导证据,而不是以证据推导论断,本末倒置,荒唐至极。”

徐驰点头道:“长史大人不愧是长史大人,口才确实厉害,陈某也赞同长史大人的说辞——‘以蛇辨凶’之后,本来是怀疑到了郡王爷的头上,但经过仔细推敲,我的怀疑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卢大人的身上,其中原因自然不言自明。但是,到此时为止,我依然没有说破,我还在等待着证据的出现。

“虽然几次三番怀疑到了卢大人身上,我之所以没有露出口风,一则是证据不足的原因,二则是怕打草惊蛇。但是,案发十多天了,我的对手非常狡诈,让人抓不到把柄,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决定打草惊蛇了——于是,我露出口风,说是嫌疑人有三个,即郡王爷、狄员外和长史大人。坊间的谣言传得满城风雨,便是我故意为之。

“谣言虽则是谣言,却可以杀人于无形,当嫌疑目标缩小到只有三个人的时候,真正的疑凶坐不住了,他必定要采取行动了,而一旦行动,则必将露出马脚。露出的是什么马脚呢?——案发后第十三天,刺史府卫士夏桂被暗杀于紫衣坊,一箭毙命……”

此时的卢振,额际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四月的天气,远不至于热的让人出汗。张元瞿与武崇训,向卢振投来了阴毒的目光,那两道阴毒的目光,足以生生撕裂他卢振大人。

许多人的目光投向了卢振,但更多人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徐驰的身上。他们无法弄明白的是,才十七八岁的陈家三郎怎么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和缜密的推理,从毫无关联的行为中发现异常之处,从大家熟视无睹的现象中觉察出案情的端倪。

所有人感兴趣的是,陈三郎貌似言之凿凿,铁板钉钉,他的推论到底是否正确呢?如果推论正确,卢长史又是否会老老实实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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