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对高林生颇为不满,这就是你火急火燎请来的刑断高手?还以为有甚么本事呢,纯粹扯了些废话,说了些显而易见、人所共知的分析。高林生有苦难言,一则辜负了上级对自己的信任,二则呢,人是自己死拉硬拽请来的,陈秦说不出个所以然,却甚么责任也不需担待。
众人面面相觑,一点小小的希望都破灭了,一时陷入沉寂。崔浩高林生等人一筹莫展,徐驰却心里美滋滋的,嘿嘿,两级公安机关都束手无策,说不定自己还能趁机胡乱忽悠他们一番,满足一下自己那点喜欢恶作剧的小爱好。
徐驰率先打破沉默道:“你们认为呢?就这么不吭声能解决问题么?”
崔浩不屑道:“那当如何?你有解决之法了?”
“跟我来!”徐驰面对一个地级公安局长和一个县级公安局长,不但毫无惧色,反而像唤狗一般吆喝起来。崔浩虽极为不快,但实在没办法,张刺史千金被凌辱至死的案子如果破不了,或者久拖不决,自己的仕途也得完蛋。
崔浩无奈,只得与高林生等人随着意气风发的徐驰来到后衙大宴宾客的地方,当然,如今成了所有具有嫌疑的人的临时拘滞场所。
“搬个桌子来,本公子要开堂审案了!”徐驰大声吼道,唯恐别人听不见。
叽叽喳喳聚集了数百人的后衙顿时肃静下来,待看清说话的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并且根据其所穿衣着,乃是一介平民,尽皆错愕,继而嗤之以鼻,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不屑之语,用眼睛斜睨着他,看他如何动作。
崔浩高林生等人亦是发怔,不清楚这小子到底是胡闹还是真有两把刷子,也不怠慢,赶紧吩咐衙役取了公案桌椅来,摆在上首的台阶之上。
徐驰当仁不让,大马金刀往正中太师椅上一坐,手举镇堂之木,狠狠拍下,只听一声脆响:“全体肃静,不得喧哗!”
崔浩那个气啊,比杀了他老爹都难受,自己堂堂一州司法参军,虽说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但在公堂之上,自己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啊。如今倒好,布衣一个的陈家三郎,客气话都没一句,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主角的位置,干脆了当的把自己忽视掉了。崔浩脸色难看,但也只能隐忍不发,自己才疏学浅,无计可施,还得有求于人呢。
堂下数百人思想素质就好多了,不管是高官显贵,还是富贾豪绅,并无崔浩的无名怒火,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的官位比崔浩大得多,地位显赫得多,但他们绝不是此时此刻的主角,如果此时不幸成为了主角,那就够喝一壶的了。对徐驰不屑也好,鄙夷也好,但全都听话地闭上了嘴。打狗看主人,刺史爱女横遭惨死,如果此时不配合审案,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部集中在公案后肃然危坐的徐驰身上。
万众瞩目的感觉真的挺好,徐驰非常享受这样的感觉。为了进一步享受权利的淫威,徐驰又开始发号施令了:“每三十人排成一列,一列一列排好,不得有误!”
堂下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乱哄哄起来,叽叽喳喳,指桑骂槐:这****的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罢,你坐着,我们站着,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按人数排队,想搞个甚么名堂出来?对徐驰的命令置若罔闻,谁也没当回事。
徐驰毫不在意,这早在意料之中,也不说话,二郎腿一翘,两手抱在胸前,躺在太师椅上,抬头向上,两眼望着天。
乱哄哄了一阵,众人见徐驰这个做派,大有“和你们耗上了”的意思,反而没了脾气,第二次冷下场来,不过排队是不可能的。
徐驰见安静下来了,便一步跨到公案之上,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
此一举动太出乎众人的意料,刺史府公案,就这样被徐驰毫无心理障碍地践踏于胯下,倘若刺史大人在场,不知作何感想。
“一天不排好队,我们就耗一天,一个月不排好队,我们就耗一个月——什么时候队伍弄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审理案件,本公子一个时辰之内审结完毕——排不排队由你们决定!”徐驰气定神闲,吐字简明扼要,再清楚不过了。
“一个时辰审结完毕?”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子甚么来头?竟敢出此狂言?
陈二郎鄙夷地看着徐驰,心想等一下你断不了案情,看你如何收场,你小子今日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陈尚胆战心惊,他当然没有好心到为他养子的安危担心,只是三郎得罪的人确实太多了,足可以带来灭门之祸,这个愣头青,当初怎么就没死掉?好不容易弄成的一个殷实之家,今日看来,恐怕要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钟娘子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原来还真以为他不过是一骗吃骗喝的街头小骗子,看来低估他了:他若没些真本事,堂堂刺史府,为何要将他弄来?没些真本事,他如何敢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崔浩与高林生互视一眼,满腹犹疑:这也太耸人听闻了罢?不过是粗粗看过一遍案发现场,竟胆敢说出“一个时辰结案“的狂言。崔浩心中五味杂陈,到时陈三郎如果真的轻而易举的破了案子,我这司法参军的脸面往哪里搁呀?可要是他吹牛皮糊弄众人,到时又如何向刺史大人交代呢?崔浩心里极其矛盾,既希望徐驰断案如神,又希望徐驰自食其言。
虽说各有各的小心思,但堂下众人确实在行动了,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干耗下去吧,这小子本不足惧,但刺史大人还得掂量掂量的。
排队容易数数很难,经过一阵你推我挤,在衙役及刺史府卫士的帮助下,队列终于排好了,虽然横看成岭侧成峰,不甚雅观,但总比乱哄哄挤在一堆好看多了。
早在徐驰大马金刀安坐太师椅的时候,馨儿就吓得躲到堂侧围廊立柱的阴影里去了,心中惊恐难安:这可如何是好?这冤家如何收场呀?一家老少怕不是得全毁在你手上了罢?
徐驰跳下公案,两手背到背后,慢悠悠地踱到第一排队列前,从左至右,在每一个人脸上端详半晌,眼神犀利、冷傲,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五脏六腑。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内心的喜悦与忧伤,善良与邪恶,高尚与肮脏,往往通过眼睛表露出来,使内心无所遁形。内心强大者,能够最大程度地掩盖和伪装,内心懦弱者,眼神的犹疑躲闪,更能暴露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驰一个一个地、一排一排地挨个打量着每一个人,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那些或大或小、或清澈或混沌、或沉静或慌乱、或纯洁或淫邪的眼睛。徐驰并没有自大到仅凭观察人的眼睛就能找出真凶的地步,徐驰只不过就是那么试一试,有可疑的最好,没可疑的栽也要栽一个可疑的替死鬼。
那些的被观察者,反应自然各有千秋,截然迥异。有的谦逊,有的高傲,有的配合,有的不屑,有的还明目张胆的威胁:小子,你走着瞧!徐驰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人个个非富即贵,不是他徐驰,不是他陈家所惹得起的,徐驰所依仗的,无非是张元瞿刺史的地位,以及那些将刺史府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卫队。当然,徐驰的依仗,出了刺史府就不复存在。所以,徐驰尽管高傲、旁若无人,但也目不斜视,绝无故意找茬或惹事的念头。
徐驰一个一个地检视过去,看到某个人时,不禁一愣,这不是自己的养父陈尚吗?一愣之后,也就释然,陈尚也算豪富,来刺史府祝寿倒没什么奇怪的。虽说这个陈尚是贪图芸娘美色才收留芸娘母子,对陈秦本不可能尽心尽力的抚养,但陈秦从四五岁长到十八岁,单靠芸娘一介弱女子是很难做到的,没有骨肉之情,但养育之恩还是有的。
徐驰当下朝陈尚弯了弯腰,算是鞠躬,“爹,你也来了啊?”
陈尚对继子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继子在陈家的十几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起眼的人,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人。死而复生之后,这个继子却一反常态,变得完全陌生了,好在这段时间也没惹出什么乱子,陈尚也没往心里去。但今晚继子的所作所为,太令人惊世骇俗了,简直是狗胆包天,一不小心就能令陈家万劫不复。陈尚真的怒火熊熊,气得胡子翘的老高:
“孽障!你这孽障!看老子今日不收拾了你……”嘴里骂着,一手揪住徐驰的领口,作势欲打。
徐驰第一次表现得异常低调,赶紧两手抱头,打算安心让自己的养父打几下。倒不是陈尚力气大,六十的人了,能有多大的力气呢?徐驰考虑到在古代,孝道是被世人极为看重的,父亲打儿子,儿子要跪地乖乖承受。徐驰不想跪,跪了的话,等下自己没办法表演下去了,所以只能护住头。当然,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徐驰自己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如果借陈尚的一打,可以打断父子关系,到时徐驰出事了,不至于连累到不相关的人,特别是芸娘。
这事儿其实高县尉早有防范,一个箭步跨到陈尚跟前,捉住陈尚的手,道:“陈公息怒——三郎是侄儿请来协助断狱的,不关三郎的事,陈公要打,打侄儿便是了。”
左近的人看出了端倪,也围拢来劝解。陈尚并不是存心要打继子,因为打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以免惹祸上身。见有人劝解,便顺坡下驴:“且记住这顿打,尔务必尽心尽力协助于县尉大人,若无解决之道,这顿打是逃不了的。”
徐驰心里想笑,但表现的唯唯诺诺,连声称“是”。
一段小插曲之后,徐驰开始继续工作。有些自恃地位甚高的人,也略略降低了姿态——审案子的人的爹也在嫌疑人之列呢,何苦为难于他?
徐驰不得不感叹穿越者的运气往往是无与伦比的,挨个的巡视到一半的时候,徐驰眼前豁然敞亮,刚才还打不定主意拿谁当替死鬼呢——找个善良老实的,徐驰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找个大奸大恶的,可是徐驰不知道这些人当中,谁是大奸大恶的。
能让徐驰心里敞亮的替死鬼不是别人,正是高涧,那个月黑之夜与馨儿在后花园私下幽会的高涧,那个给徐驰前身陈秦戴绿帽子的高涧,那个被徐驰修理得鬼哭狼嚎的高涧。如此一个人,难道不是大奸大恶吗?在徐驰眼中,大奸大恶之人可以宽恕,唯高涧不可宽恕。
徐驰不动声色,仔细地打量着高涧,一如打量别的人。高涧除了眼角还略有淤青充血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不妥,可见恢复的极快,或者说徐驰的身手还太弱,并不能致残致命。“不知道下面怎么样了?”徐驰非常恶趣味地想。
高涧认识陈秦,但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差点毁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上。那晚上,黑灯瞎火的,高涧又没防备,弄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没看到打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也根本不会联想到陈秦。陈秦老实巴交,高涧才敢沾花惹草,倘若换了别人家的小娘子,高涧是没那个胆量的。
高涧心里惴惴不安,自己与馨儿的好事,陈秦是否知道?但愿陈秦还蒙在鼓里,否则的话,够自己喝一壶的。高涧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硬着头皮朝徐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僵硬的微笑。
徐驰没有理睬,眼睛已经挪到了下一个人的脸上。
还好!陈秦毫无异样,看来还不知道我高涧与他媳妇的勾当。高涧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小子!你摊上大事儿了。徐驰锁定了最佳替死鬼,也像高涧一样,如释重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