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殿下，在我们出发到‘恩贾’绿洲，对那个该死的‘雷马马’一探究竟之前，”殷戍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们就谈论过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当然，由于当时时间极为仓促，我们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现在神灵给了我们这个难得的机缘，能够让我们在这里审慎地、冷静地对未来进行规划，我觉得……”

“是的，安虎老爷！”萨尔贡一下子打断了他，“我要走自己的路，我必须对未来进行规划！”

殷戍顿时大受鼓舞。

“其实我们的下一步，您和我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喀林德。”他侃侃而谈，“殿下，您的当务之急，就是马上建立自己可靠的根据地，而喀林德绝对是一个理想的目标。”

“首先我们来看看它的地理。喀林德位于帝国的正西方，距离帝国本土比较遥远，但又不会过于遥远，轻装前进的骑兵部队完全可以在二十日之内抵达尼尼微；喀林德靠近大海，拥有整个西海岸最优良的港口，能够轻易从海上获得补给，在危急时刻也能从海上组织撤退；喀林德的东、南、北三面环山——坦穆兹山——从地理上能够阻隔敌人强大的力量从一个宽阔的正面发起直接冲击；而在这三个方向上，喀林德又建设了三座坚固的要塞群，分别把守东、南、北的险要山口……更何况喀林德本身就是一座城墙宽厚的要塞，易守难攻！真的，如果您能够在喀林德囤积一支重兵，您还怕什么呢？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来自西方海洋上的进攻……但是放眼您的敌人——米坦尼、加喜特，甚至还算上埃及，哪一个有像样的海上力量呢？啊……可能蓬特人有！但是蓬特人除非全体神经都不正常了，他们才会横越红海来惹一位亚述的王子！”

萨尔贡王子一愣，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再来看看它的政治……”殷戍也笑了。他像小孩子一般比着手指头，从政治、经济、文化，乃至街头巷尾奴隶们的专用厕所方面将喀林德这座亚摩力人的要塞城市分析了个遍，正如他在“鸬鹚号”上向伊辛的伊南娜（‘洪巴巴’老爷）公主所分析的那样。

“看哪，殿下！喀林德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基地，殿下！”这家伙急急地说道，“您一旦占领了它，您就拥有了苏穆阿布大王的无尽财富——您可要知道，那位大王可是整个西海岸最大的高利贷者——您拥有了至少一个造船厂，整个坦穆兹山山林中出产的无数优良的雪松木；而且您还拥有了海边广阔的良田，那里出产优质的小麦和无花果……您在马里的军队，再加上您的数万人民，喀林德完全容得下！”

“现在最大的问题正是政治，安虎老爷，”萨尔贡沉思着说道，“自从我离开了马马什要塞——啊，我现在感觉，我对马马什城的‘购买’简直就像儿戏一般——我就对苏穆阿布大王失去了控制，我完全不清楚此后他的政治倾向到底是什么。您知道，喀林德距离北方的米坦尼战场可是非常的近！如果那位大王感受到了我的威胁——我相信他一定会感受到——他又会向谁靠拢呢？他会不会到北方寻求外来的帮助呢？……比如说，我的兄弟？”

“这是必然发生的，殿下！”殷戍严肃地说，“喀林德的苏穆阿布大王说来说去，只是一个城邦的主人，本质上同沙漠中游荡的那赫润土匪头子没什么区别，完全无法同亚述这样的巨大帝国相比；尽管他已经把那座城市武装到了牙齿，尽管他通过控制‘债务奴隶’的方式同无数的国家和城邦搭上了线，甚至能够在危急时刻通通拉他们下水……但是，殿下！苏穆阿布大王不可能独善其身，他绝对没有意愿、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独自抵抗一个大国对他的侵略；他必然要抱一个更加强盛实力的大腿！……难道他要向南吗？南方只有几个同为亚摩力人的城市，而且始终处于一团散沙的状态之中，更何况伊辛，这个南方最重要的城邦已经被您吓破了胆；他只有向北方寻求帮助！而北方，他又能够依靠谁呢？他要去寻求米坦尼的帮助吗？米坦尼自己都快完蛋了……他要去寻求埃及——埃及在那里可有东方边境要塞堡垒群——的帮助吗？殿下，我可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埃及人，如果他真敢那么干的话，我有能力让他的这个希望化作一团泡影……那么，在喀林德的北方，还剩下谁呢？只剩下您的兄弟，尊贵的亚述.恩利尔.尼拉里王子了，殿下！”

“如果他真的抱上了我兄弟的大腿，”萨尔贡的脸又变白了，“那么，我极有可能在喀林德和我的兄弟直接爆发冲突！”

殷戍一下子沉默了。

“我不敢肯定一定会有这样悲剧性的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道，“但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殿下，您，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思想上的，身体上的？”

“……”

“您做好准备，同您的兄弟，恩利尔.尼拉里王子，直接在喀林德爆发冲突？”

萨尔贡顿时愣住了。

“那么，安虎老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道，“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的话……我将成为我的帝国历史上第一个主动挑起内战的人。是的，我将成为亚述人内讧和分裂的罪魁祸首！……也许我将遗臭万年。”

“您不用多想，您必然会成为这样的罪魁祸首！”殷戍早就料到王子会有这么一说，立马接口道，“当您的人围住了‘鼹鼠’的营地的时候，您就已经有了‘亚述人内讧’的嫌疑；而当乌什皮亚.梅尔的脑袋掉下来时，您就已经基本坐实了‘导致亚述人内讧的罪魁祸首’的罪名……说真的，如果万一不幸真的和您的兄弟起了冲突，不过是您玩得更大一些罢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位“埃及特使”的无赖嘴脸，把萨尔贡弄得哭笑不得！

“而您对于喀林德的威胁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管您愿不愿意夺取它，苏穆阿布大王必定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因为一名正常的统治者，必然是通过对手的实力，而不是对手的意愿来预判对手的行动的。您此前儿戏一般地‘购买’马马什城，已经暴露了您的野心，我猜那位大王必定吓得屁滚尿流了……您想退缩吗？其实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您只能前进。我告诉您，说不定苏穆阿布大王已经在尼拉里王子的大帐中谈笑风生了……”

“……我，只能前进……”萨尔贡讷讷说道。

“是的，您只能前进，而且您只能胜利，殿下！”殷戍急切地说道，“当您胜利地坐上了尼尼微的宝座的时候，谁还会，谁胆敢在意您的过去呢？谁还敢窃窃私语：看哪，那个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一个分裂我们伟大的帝国、率先发动内战的人！他是通过肮脏下流的黑暗手段登上了王座！……谁敢这么说、甚至敢这么想呢？人们只会记得您是一位胜利者，一位重新缔造了一个伟大帝国的王！胜利者是不会被指责的，一切有关您的流言蜚语，都会消散得一点都不剩……”

“胜利者是不会被指责的。”萨尔贡讷讷重复道。

“如果苏穆阿布大王并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还没来得及抱上您的兄弟，或者什么人的大腿，如果在您进军喀林德的时候他还没有获得强大的支援力量的话，那简直再好不过了，我们占领喀林德就会变得更加容易，”殷戍突然兴奋起来，“殿下，我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有以下几点。”

“第一，彻底整肃您的军队，您的人民，将军队和人民紧紧团结在一起。‘伊拉.卡巴卡布狮子军团’刚刚失去了他的主子，而且他们已经在表面上归附于您——但这只是在表面上！所以我建议，立即成立某种坚强有力的机构来领导对于整个军团的整肃，并对整个马里营地进行快速的清理。我认为，首当其冲的工作在于锄奸——借着您收服‘鼹鼠’的东风，将您的敌人和潜在的敌人，以及受到某些势力指使的、与您作对的人快速甄别出来，并坚决地从马里营地清除出去；必须以雷霆手段坚决铲除一切谣言生发的土壤，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军心、民心……这些工作马上就应该开始，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尼尼微的使者很快就要抵达马里；”

“第二，全心全意做好备战工作。务必告诫您的军队和人民，以往在大沙漠和绿洲之中随随便便游荡、儿戏一般地攻打几个土匪窝子、几座城市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从今天开始起，我们必须丢掉幻想、准备斗争！务必把军队中一切意志消沉、吊儿郎当、造谣生事、摇动军心的兵痞和无赖清除出去，甚至可以杀一儆百……是的，殿下，我们必须重塑军队的风貌，重建军队的纪律，显著提升军队的士气！您的军队，不可能、也不应该继续维持目前的一团散沙的状态，请务必告诫您的军官和士兵们，萨尔贡的军团应该是一头雄狮，而不是一大堆各行其是的野狼！……我预感到，在您的军队中必然存在着各种积极的、消极的对抗势力，甚至极有可能牵扯到您的心腹，您不敢惹、也惹不起的来自尼尼微的贵族老爷们。殿下！如果万一真的有这类人成为了您重整您的军团的阻碍，您怎么办呢？您忍气吞声吗？您不得不委屈巴巴地妥协吗？”

“不可能，安虎老爷，”萨尔贡庄严地说道，“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的阻碍，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坚决地粉碎它！不管是谁，哪怕是父王的什么亲生儿子！”

殷戍赞许地点了点头。

“……啊，我们说到了备战。刚才我只是和您谈论了思想上的备战，”他接着说道，“其实还有千头万绪的工作，涉及到组织、装备、后勤……等等等等。殿下！您现在就是这片土地的王，您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您想做的事情，而完全不用受尼尼微的干涉！所以，殿下，我建议您彻底解放您的思想，要从您的现实、马里的现实和您的军队的现实出发，而不必在意亚述的传统、亚述的规矩和亚述的关系，不要被那些玩意儿捆住了手脚！只有这样想、这样做，才能真正让您的军团改头换面，成为您所向披靡、横扫天下的锋利长矛！”

“彻底解放我的思想……”萨尔贡楞了一下，“还要怎么解放？”

“关于这一点，容我再和您细细谈，”殷戍飞快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起，您就需要为进攻喀林德做好准备——做好思想上、士气上、纪律上、装备上的各项准备……因为您需要首先拿下‘马马什’要塞，您所面对的将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山城，您必须做好山地攻坚的准备！”

“‘鼹鼠’！”萨尔贡突然激动起来了，“‘鼹鼠’可以用来攻坚，这可是战斗工兵的拿手好戏！”

“是的，殿下，”殷戍兴奋地说道，“‘伊拉.卡布卡巴狮子军团’有专业的器械，有经验丰富的官兵……他们现在已经归附在您的麾下，您可以完全指挥他们，这可真是神灵送来的大礼物！”

“而且，攻坚作战可以消耗掉一些我讨厌的人，”王子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毒无比，“那些不听话的家伙，那些铁了心要跟着乌什皮亚跑的人，都可以消耗掉了，名正言顺……”

殷戍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消瘦的王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位真正值得交心的朋友。

“最后一个问题，尊贵的殿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道，“……是我怂恿您整肃您的军队，是我怂恿您一下子同尼尼微撇清关系，是我怂恿您彻底得罪‘鼹鼠’以及它背后的人，甚至还是我怂恿您在未来反叛您的王！……殿下，作为一个来自异国的外人，我，埃及的莫润尔.安虎必定已经四面受敌了。不知有多少阴暗的眼睛在狠狠地盯着我，不知有多少张嘴巴在咬牙切齿地诅咒我死亡。殿下，我恳求您，当我在为您的事业前后奔走、出谋划策的时候，请您毫不动摇地信任我，请您不要为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语所左右。请您务必相信，当这个埃及的莫润尔.安虎熬红了眼睛、彻夜不眠的时候，他必定是在为您的利益操劳，他现在完全没有私心，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您有朝一日胜利登上尼尼微光辉的王座！而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目的，已经牢牢地和您捆绑在一起了，他只有帮助您走完了您的路，他的理想才有机会实现，而那是非常遥远的、另外一个故事了……是的，殿下，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无论在如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还是在胜利的花瓣洒满头顶的时候，请您务必始终如一地相信埃及的莫润尔.安虎，务必！”

话说到这里，殷戍突然离开了座位，庄严地跪倒在萨尔贡王子的身前，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

王子顿时大为感动！

他连忙探出身去，扶起了这位壮实的埃及汉子。

“我向您发誓，安虎老爷，”王子说道，“我必将毫不动摇地信任您，直到永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