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愣, 诧异地看了谢忘之一眼。
被他这么一看, 原本是微烫的脸,整个全红了, 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格外明显。谢忘之又急又恼,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没吃午膳。”
话音刚落, 手还没从肚子上边移开,掌心下边又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谢忘之傻了:“我……”
长生装作没听见,抬手擦过鼻尖,借着这个动作,把笑强行吞回去,含含糊糊的:“也没什么。哭这回事,这么饿人么?”
谢忘之听出他声音里含着的一点笑意, 整张脸通红,憋了半天, 抿抿嘴唇, 惭愧地低下头:“……我是真饿了。”
“嗯。”长生应声,“你爱吃胡饼么?”
胡饼这玩意东西两市里支摊卖的不要太多,谢忘之吃过几回, 不觉得特别,点点头:“还行。”
“那就好。”长生轻松地说,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个油纸包来,整个递过去, “吃吧,我今早在东市买的。”
毕竟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又在怀里捂了那么久,胡饼用的油多,油渍渗在纸包上,肉香和面香混在一起,哪怕是冷的,都一下激起了谢忘之的馋虫。
“谢谢。”谢忘之吞咽一下,从长生手里接过纸包,小心地打开一个角,“你买这个,是带回宫吃吗?”
“差不多。”吃不吃就这么一回事,长生无所谓,故意逗她,在胸口拍了拍,“今日上值的守卫不好说话,我贴身塞着才带进宫。若是你刚才哭得再狠点,或许能直接当泡汤的面饼吃。”
谢忘之脸上刚退一点的热度又反上来,但刚才抱着长生一通哭,确实是她自己的锅,被她取笑也是活该。她憋了一会儿,没能说出话,干脆低头咬了一口胡饼。
胡饼讲究的是个刚出炉的脆,挨了这么长时间,外边焦脆的一层都被油浸软,咬起来反倒多了三分韧劲儿。这胡饼是肉馅的,里边的肉切得细碎,格外入味,面饼吸饱了肉汁,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溢着汁水的肉香。
谢忘之本就饿着,一个冷了的胡饼也觉得实属人间美味,顾不上在长生面前端着,连着几口,等压住胃里空落落的感觉,才蓦地想起是在个小郎君面前,就算四下无人,这么吃饭也显得无仪。
手里的胡饼分明是冷的,却莫名烫手起来,吃也不是,停也不是,她尴尬地抬头:“谢谢你给我吃饼。我吃相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吃得挺香。”长生才不管,只觉得谢忘之刚才低头嚼嚼嚼的样子像是只小松鼠,还挺爱,他笑吟吟地回复,“接着吃吧。”
谢忘之点点头,再吃时慢了不少,几乎是细嚼慢咽。等把一个胡饼全吃下去,她舔舔嘴角沾到的油渍,认真地看着长生:“我吃完啦。”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好笑,像是十岁往下的孩子和阿耶阿娘说的,为的是证明自己是个会乖乖吃饭的好孩子,倘若别人这么说,长生大概只会嗤一声。
但谢忘之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尾的泪痕都没消干净,眼瞳上覆着薄薄的水光,长生看着女孩,心里涌起来的却是莫名的温情,好像一架尘封已久的箜篌,终于有人极轻地拨了一下。
“好吃吗?”他笑笑。
“好吃。”
“那下回带你去吃刚出炉的。”长生说,“拿帕子擦擦脸吧,眼泪和油要混在一起了。你回去后就在尚食局留着,别往外跑,若是有消息,我立刻来找你。”
“好。”谢忘之连忙点头,从怀里抽出帕子捂在脸上,使劲抹了几下,确定脸上没哪儿不对,才把帕子团在掌心。吃饱了容易胡思乱想,先前强压下去的忧思又涌起来,她紧紧收拢手,小心翼翼地叫了长生一声。
“怎么?”
“我只是个宫人,给不了你什么,也没法回报你。”谢忘之咬了一下嘴唇,“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真的帮了我好多回,可我什么都没法替你做……你心里不怨我吗?”
长生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谢忘之会这么问,稍作思考,面上浮出的又是一贯没心没肺的笑:“谁说你没替我做事了?”
“……啊?”
“你做的糕点花样那么多,哪儿有我白吃白喝的道理?何况还有这个。”长生一勾腰带下的荷包,“自己绣的东西,忘了?”
“你还带着……”
“我喜欢的东西,怎么不能带着了?”长生叹了口气,双手扶在谢忘之肩上,屈膝压低身子,和谢忘之差不多持平,看着那双略有些迷惘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听好。我帮你不为别的,也不求你回报我,纯粹是因为我乐意。”
“……嗯。”
“所以别想着报答不报答的,我若是求这个,那叫挟恩图报,我从不做这种事。”长生收手,在谢忘之眼前收拢手指,只留住左右手的食指,然后一左一右点在她嘴角,“我看得出你难过,但逝者已矣,你该做的是护好自己。消息探不探得出,看的是时运,交给我即可。”
他含着笑,指尖稍稍用力,在女孩的嘴角一提,居然真画出个淡淡的笑靥。长生温声说,“来,笑一笑。你哭起来也不丑,但总是笑着好看。”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谢忘之眼眶又热起来,顶着长生的视线,她眨眨眼睛,睫毛上还带着细细的水珠,嘴唇却抿着翘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笑。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你能做我的朋友,我现在想想,是好开心的事啊。”
“嗯。”长生这回是真的收手,顺手搓了谢忘之的头一把,“等我消息吧。”
**
当时和谢忘之说的是时运,李齐慎骨子里却不信这个,真花了心思去打听。毕竟是含象殿里的事儿,他总不能自己露面,正好认识的人里崔适算是长袖善舞,这事情理所应当落到了崔适头上。
崔适在宫里混了四五年,出身又好,四处都吃得开,隔天就带了消息回来。
一进清思殿,他没搭理李齐慎,三两下扯了腰带,直接把整件外衣丢进了火盆里。这身衣裳薄,锦缎做的,入火就烧起来,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我让人点火盆烧醋,意思是去去邪气,你怎么整件衣裳都不要了?”李齐慎坐在桌子后边,支着下颌。
“嫌晦气。”
“哦?”
“我刚从那边回来,全是新死的人,还听见了别的消息,这身衣裳我绝不再穿,烧了干净。”崔适从内侍手里取了外袍,披在身上,径自到桌边坐下,“下去吧。”
宫人应声,全撤了出去。清思殿的门一关,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声音。
李齐慎笑笑:“说吧。”
“含象殿那边反正咬死了,说这宫人是自戕,死因是自缢。大过年的,她好像不是长安城里的,家里人没那么快来领尸体。”崔适皱眉,“我花了快五两银子,好说歹说,才让我匆匆忙忙看了一眼。”
“辛苦。”李齐慎说,“状况如何?”
崔适回想起当时那一瞥,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长了张清秀的脸,打扮打扮也算是个佳人。分明是将开的花,就这么枯萎在泥地里,他玩的是笔,生来多情,也有些不忍,只摇摇头:“不如何。”
“是吗。”
“我就看了一眼,还离得远,看不真切。”崔适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不像是自戕。”
李齐慎语气清清淡淡:“怎么说?”
“她颈子上确实有勒痕,但看得出轻重的位置不一样。我可没听说过上吊还能用上几根绳子的。”
“轻重?”
“对。轻处淡,深处重,她是新死,还能看得出勒痕。”崔适抬手,在自己颈子两侧比划了一下,“这地方格外重,中间反倒轻。但若是上吊,力道该吊在这地方。”
李齐慎点头,忽然伸手,虎口不轻不重地在崔适颈侧卡了一下,旋即收手:“若是这样呢?”
两人的猜测倒是一样,崔适却没敢说,只挠挠眉心,苦笑一下。
李齐慎想了想,没把猜出七八分的事情说出来,只抬眼去看崔适:“你先前说听见了别的消息,什么消息这么晦气?”
崔适想起来就恶心,忍了忍,才说:“我在路上听见两个内侍说的,说是要采选宫人。”
“提前了?”
“是,提前了,且今年似乎挑得格外多。往年八岁的小娘子居多,今年却点名要十一二岁的。”
李齐慎一顿:“为什么?”
“是那两个道士的主意,说是要取……”这就是让崔适恶心的东西了,他浑身发毛,搓了搓手臂,勉强把话说下去,“取红铅和蟠桃酒。”
“嗯?”
“……是道家炼丹用的东西,说是延年益寿,我以前听过,觉得恶心,我也不信这个。”崔适觉得这玩意说出来都脏舌头,“红铅指的是女子初次的癸水,蟠桃酒……则是未婚女子,无孕,用药硬催……”
李齐慎眼瞳一缩,话都不听完,直接甩下崔适,起身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就是好啊_(:3)∠)_可以多码点字,这是昨天写的,但是今天我发现了新的娱乐活动(……
果然什么都比码字好玩(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