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拒绝戴上父亲过去的枷锁,重走父亲的老路。“我无需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无需遵从父亲的命令,甚至无需相信他所相信的东西。我作为一个人,有力量选择什么可以相信、什么不能相信,选择我可以成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什么。”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雷托·厄崔迪二世》
朝圣的女人们在神庙广场上随着鼓声笛声翩翩起舞。她们的头上没有头巾,脖子上也没有项圈,她们的衣服轻薄透明。她们转圈时,黑色的长发时而笔直地甩出去,时而披散在脸庞上。
厄莉娅在神庙高处看着底下的场景,觉得它既引人,又令人厌恶。早晨已经过去了一半,过不了多久,香料咖啡的香气就将从遮阳棚下的商铺中散发出来,弥漫于整个广场。很快,她将出去迎接法拉肯,把正式的礼物交给他,并监视他和甘尼玛的第一次会面。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甘尼将杀了他,然后,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只有一个人准备好了收拾残局。木偶在线绳操纵下舞动。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斯第尔格杀死了阿加瓦斯,而阿加瓦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将这些反叛者交到了她的手里,因为她送给他的新靴子中隐藏着一个秘密的信号发射器。现在,斯第尔格和伊勒琅被关押在神庙的地牢里。或许应该马上处死他们,但他们可能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让他们等着吧,反正他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
她注意到下方的城市弗雷曼人正目不转睛地欣赏朝圣的舞者,眼光中充满了渴望。离开沙漠之后,平等的两性观仍然顽强地存在于城市弗雷曼人中间,但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地位上的不同已经有所显现。这一点也在按照计划发展。分裂并加以弱化。从这些欣赏来自外星舞蹈的弗雷曼人身上,厄莉娅能感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让他们看吧。让他们的脑子中塞满欲望。
厄莉娅的上半截窗户开着,她能感到外面温度在急剧上升。在这个季节,温度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升高,并在午后达到最高点。广场石头地面上的温度要比这儿高出许多,会令舞者感到很不舒服。但她们仍旧在旋转、下腰、甩开双臂,她们的头发仍旧在随着她们的运动而飘散。她们将舞蹈献给厄莉娅,天堂之母。一个助手和她说起过这件事,而且明显对这些外邦人的奇特行为表示出了不屑。助手解释说那些女人来自伊克斯,在那里被禁止的科学和技术仍然得以保留。
厄莉娅也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些女人和沙漠中的弗雷曼人一样无知、迷信而且落后……那个不屑的助手说得不错。但是,那个助手和这些伊克斯人都不知道,在某种已经消亡的语言中,伊克斯这个词只是一个数字。
厄莉娅暗笑了一下,想:让她们跳吧。舞蹈能浪费能量,而这些能量原本可能被用于破坏性行为。再说音乐也很动听,葫芦鼓和拍手声之间,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乐声不住飘荡着。
突然间,音乐被广场远端传来的嘈杂声淹没了。舞者踏错了舞步,短暂的迟疑之后又恢复了常态,但她们已经无法做到整齐划一,连注意力都游离到了广场远端的出口处。那儿有一群人冲上石头地面,像流水通过开放的引水渠。
厄莉娅盯着那股人流。
她听到了喊叫声,有一个词盖过了其他声音:“传教士!传教士!”
随后,她看到了他,随着第一个波浪大步而来,他的一只手搭在年轻向导的肩上。
朝圣的舞者不再转圈,退回到了厄莉娅下方的台阶附近。她们的观众和她们挤在一起。厄莉娅感觉到了人们的敬畏。她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他竟然如此大胆!
她半转过身,想召唤卫兵,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决定。人群挤满了广场。如果阻碍他们倾听瞎子的预言,他们可能就此狂性大发。
厄莉娅握紧了她的拳头。
传教士!为什么保罗要这么做?半数人认为他是个“来自沙漠的疯子”,因此他们害怕他;另一半人则在市场上或是小店中偷偷谈论,说他就是穆阿迪布,不然教会怎么能允许他传播如此恶毒的异端言论?
厄莉娅在人群中看到了难民,那些被遗弃穴地的残余人员,他们的长袍烂成了碎片。
“夫人?”
声音从厄莉娅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兹亚仁卡站在通向外室的门口。带着武器的皇室卫兵紧跟在她身后。
“什么事,兹亚仁卡?”
“夫人,法拉肯在外面请求会面。”
“在这儿?在我的寓所内?”
“是的,夫人。”
“他一个人吗?”
“还有两个保镖和杰西卡夫人。”
厄莉娅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想起了上次与母亲的对峙。时候不同了。新的环境决定了她们的关系。
“他太急躁了,”厄莉娅说道,“他有什么理由吗?”
“他听说了那个……”兹亚仁卡指了指窗户下的广场。
厄莉娅皱起眉头:“你相信他的话吗,兹亚仁卡?”
“不,夫人。我认为他听说了一些流言。他想看看您的反应。”
“是我的母亲教唆他这么干的!”
“显然是,夫人。”
“兹亚仁卡,我亲爱的,我要求你执行一系列非常重要的命令。过来。”
兹亚仁卡走到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夫人?”
“让法拉肯、他的保镖,还有我的母亲进来。然后准备把甘尼玛带到这儿来。她要像弗雷曼新娘那样打扮起来——完完全全像个新娘。”
“带着刀吗,夫人?”
“带着刀。”
“夫人,那……”
“甘尼玛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夫人,但她曾和斯第尔格一起逃走。”
“兹亚仁卡!”
“夫人?”
“尽管执行我的命令,让甘尼玛准备好。在办这件事的同时,你派五个人到广场上去,让他们将传教士请到我这儿来,让他们等待说话的机会,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他们不能用武力。我要求他们传达一个礼貌的邀请,绝对不能使用武力。还有,兹亚仁卡……”
“夫人?”她听上去很是不快。
“必须将传教士和甘尼玛同时带到我这儿来。他们应当在我打出手势时一起进来。你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这个计划,夫人,但是……”
“执行命令!一起带进来。”随后厄莉娅一扬头,示意这位女侍卫离去。兹亚仁卡转身走了。厄莉娅说道,“你顺路让法拉肯一行进来,但是必须让你最信任的十个人带着他们进来。”
兹亚仁卡向身后瞥了一眼,继续前行离开了屋子:“遵照您的吩咐,夫人。”
厄莉娅转身朝窗户外看去。再过几分钟,整个计划将结出血淋淋的果实。保罗将当场看着他的女儿发出致命的一击。厄莉娅听到兹亚仁卡的卫兵队伍走了进来。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将结束。她带着无比满足的胜利感,向下看着传教士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年轻的向导跟随在他身旁。厄莉娅看到身穿黄色长袍的神庙教士等在左边,在人群的挤压下慢慢后退。然而他们在对付人群方面很有经验,仍然能找到接近目标的道路。传教士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人群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布道。让他们听吧!很快,他的话将被解释成与他本意不同的东西。而且不会再有传教士来纠正了。
她听到法拉肯一行走了进来。杰西卡的声音传了过来:“厄莉娅?”
厄莉娅没有转身,直接说道:“欢迎,法拉肯王子,还有你,母亲。过来欣赏一场好戏吧。”她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身材魁梧的萨多卡泰卡尼克正怒视着挡住他们去路的卫兵。“太不礼貌了,”厄莉娅说道,“让他们
过来。”两个卫兵显然接到了兹亚仁卡的事先指令,走上前来站在她和其他人的中间。其他卫兵退到一旁。厄莉娅退到窗户的右面,示意道:“这是最好的位置。”
杰西卡穿着传统的黑色长袍,两眼盯着厄莉娅,守护着法拉肯走到窗前,站在他和厄莉娅的卫兵之间。
“你真是太客气了,厄莉娅夫人,”法拉肯说道,“我听说了太多有关这位传教士的传言。”
“那底下就是他本人。”厄莉娅说道。法拉肯穿着灰色的萨多卡军服,军服上没有任何装饰。他移动时的优雅姿态引起了厄莉娅的注意。或许这位科瑞诺王子不仅仅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传教士的声音被窗户下的监听器放大之后,充满了整个屋子。厄莉娅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被震得发抖,她开始入迷地倾听起他的话来。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赞沙漠,”传教士叫喊道,“身处哀嚎不止的旷野废墟。上帝命令我把那个地方清理干净。因为我们激怒了沙漠,让沙漠伤心了。我们在旷野中受到了诱惑,放弃了我们的道路。”
赞沙漠,厄莉娅想,第一批禅逊尼流浪者接受审判的地方,而弗雷曼人正是源自这些流浪者。他在说什么?他难道是在暗示,在摧毁那些效忠于皇室的穴地的行动中,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野兽躺在你们的土地上,”传教士说道,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阴险的生物占据了你们的房屋。你们这些逃离家园的人无法再在沙漠上度日。是的,你们这些放弃传统道路的人,如果再执迷不悔,你们终将死于污秽的巢中。但如果你们留意我的警告,上帝将指引你们穿越深渊,进入上帝的山岭。是的,夏胡鲁会指引你们。”
人群发出一阵低吟。传教士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窝跟随着声音从这头扫到那头。接着他举起双手,张得很开,叫喊道:“哦,上帝,我的肉体渴望回到干涸的土地!”
一个老女人站在传教士面前,从她破烂的长袍就能分辨出她是一个难民。她朝着他举起双手,祈求道:“帮帮我们,穆阿迪布,帮帮我们!”
由于恐惧,厄莉娅的胸腔紧缩了一下。她问自己那个老女人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瞥了她母亲一眼,但是杰西卡夫人并没有移动,而是将注意力分散在法拉肯、厄莉娅的卫兵和窗户外的景象之间。法拉肯则仿佛在那儿生了根,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厄莉娅又朝窗外看去,想寻找那几个神庙教士。他们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怀疑他们绕到了神庙大门的底下,想从那儿找一条路直接走下台阶。
传教士用右手指着老女人的头叫道:“你们自己就是唯一的帮助!你们具有反叛精神,你们带来了干燥的风,裹挟着沙尘,热浪滚滚。你们肩负着我们的沙漠,承受着来自沙漠,来自那可怕地方的旋风。我从荒野中走来。水从破裂的引水渠中洒落到沙漠上。河流纵横在大地上。沙丘的赤道地带竟然还有水从天空落下!哦,我的朋友,上帝给我下了命令,在沙漠中为我们的主建造一条笔直的大道吧。”
他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脚下的台阶:“新城镇变得无法居住并不是我们的损失!我们曾吃着来自天堂的面包,然而陌生人的喧嚣将我们赶离家园!他们给我们带来了荒芜,让我们的土地不再适合居住、不再有生机。”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难民和城市弗雷曼人怒视着身边的外星朝圣者。
他能诱发一次血腥的骚乱!厄莉娅想,好吧,随他去。我的教士可以趁乱接近他。
她看到了那五个教士,身穿黄色长袍的他们紧紧簇拥在一起,沿着传教士身后的台阶慢慢地往下走着。
“我们洒在沙漠上的水变成了鲜血,”传教士挥舞着手臂说道,“流淌在我们土地上的鲜血!看哪,我们的沙漠能带来欣喜和繁荣,它引来了陌生人,藏在我们中间。他们带来了暴力!他们的部队在集结,最后的克拉里兹克就要来临了!他们采集着沙漠的丰饶物产。他们掳走了藏在沙漠深处的财富。看哪,他们仍然在继续邪恶的工作。教义是这么说的:‘我站在沙漠上,看到沙地中跃起一只野兽,在那只野兽的头上镌刻着上帝的名字!’”
人群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人们举起拳头挥舞着。
“他在干什么?”法拉肯小声问道。
“我也想知道。”厄莉娅说道。她一只手抚住胸口,感受着此刻的紧张和刺激。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人群就要对朝圣者动手了!
然而传教士却半转了个身,空洞的眼窝对准神庙,伸出手,指着高处厄莉娅寓所的窗户。“还有一个对上帝的亵渎,”他叫喊道,“亵渎!亵渎者就是厄莉娅!”
整个广场陷入震惊后的寂静。
厄莉娅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知道人群看不到她,但仍然感觉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那么无助。她脑子里那个想安慰她的声音与她的心跳在相互较量。她只能定定地看着底下那场精彩的演出。传教士仍然保持着他的手势。
然而,他所说的话已经让教士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们打破了沉默,发出愤怒的呼喊,向台阶下冲去,把沿途的人撞得直往两边倒。他们开始行动,人群也作出了反应,如同波浪般向台阶上冲去,将站在前头的几个旁观者冲得七倒八歪。波浪卷住了传教士,把他和年轻的向导冲散了。随后,人群中伸出一只套着黄色衣袖的胳膊,与那只胳膊相连的手挥舞着一把晶牙匕。她看到那把刀刺了下去,扎进传教士的胸膛。
神庙大门关闭时发出的巨响把厄莉娅从震惊中拽了回来。卫兵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防止人群冲击神庙。但人们已经后退了,在台阶上围着一个坍缩的物体站成了一个圈。可怕的宁静笼罩着广场。厄莉娅看到了很多尸体,但只有那一具单独躺在那儿。
人群发出痛苦的叫喊声:“穆阿迪布!他们杀了穆阿迪布!”
“上帝啊,”厄莉娅颤抖着,“上帝啊。”
“已经晚了,不是吗?”杰西卡说道。
厄莉娅转了个身,注意到法拉肯被吓了一跳——他看到了她脸上狂怒的表情。“他们杀死了保罗!”厄莉娅尖叫道,“那是你的儿子!当那些人证实了这一点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杰西卡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维持了很长时间。厄莉娅告诉她的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法拉肯伸出手拍了拍她,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夫人。”他说。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同情,杰西卡真想在这个声音的簇拥下死去。她看看厄莉娅脸上阴沉的怒容,再看看法拉肯表现出的同情,不禁想:或许我教得太出色了。
厄莉娅的话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杰西卡记得传教士声音中的每个语调,从中听到了自己的技巧。她花了多年时间来培养那个人。他注定要成为皇帝,现在却躺在神庙台阶前那张血淋淋的垫子上。
欲望让我变得盲目,杰西卡想。
厄莉娅向一个助手示意道:“把甘尼玛带来。”
杰西卡强迫自己理解那几个词的意思。甘尼玛?为什么现在带甘尼玛?
助手转身向外屋的大门走去。她想下令将门闩打开,但话还没有出口,整扇门就鼓了起来。铰链崩裂了,门闩也弹在一边。由厚钢板制成、能抵挡可怕能量的大门,“砰”的一声倒在屋内。卫兵们手忙脚乱地躲避着倒下的大门,纷纷拔出了武器。
杰西卡和法拉肯的保镖紧紧围住这位科瑞诺王子。
然而门框下只是站着两个小孩:甘尼玛站在左边,身穿着黑色的婚礼长袍;雷托站在右边,沾满沙漠污渍的白色长袍覆盖着一件灰色的紧身蒸馏服。
厄莉娅站在倒下的门旁,看着这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家族成员都在这儿欢迎我们。”雷托说道,“祖母。”他朝杰西卡点了点
头,然后又将注意力转到科瑞诺王子身上,“这位一定是法拉肯王子。欢迎来到厄拉科斯,王子。”
甘尼玛的眼神显得空荡荡的。她的右手抓住挂在腰间的仪式用晶牙匕,显出想从雷托手中挣脱的意思。雷托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整个身体随之晃动起来。
“看着我,家人们,”雷托说道,“我是阿瑞,厄崔迪家族的雄狮。还有这位——”他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身体再次晃了几下,“这位是阿页,厄崔迪家族的母狮。我们来引导你们走上Sebiw,金色通道。”
甘尼玛听到了那个暗语,Sebiw。立刻,被封存的记忆重新流回她的意识。记忆整齐地排列着、流淌着,体内母亲的意识在记忆流周围逡巡,她是记忆大门的守卫。此刻,甘尼玛知道自己已经征服了体内喧嚣的过去。她拥有了一扇大门,需要时,她可以透过它观察过去。几个月的自我催眠为她打造了一个安全的堡垒,她可以在堡垒里管理自己的肉身。当她意识到自己站在何处以及和谁站在一起之后,她立刻转向雷托,想向他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雷托放开了她的手臂。
“你的计划成功了吗?”甘尼玛小声问道。
“一切顺利。”雷托说道。
厄莉娅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冲着站在她左边的一队卫兵喊道:“抓住他们!”
雷托弯下腰,一只手抓起倒在地上的门,把它扔向卫兵。两个卫兵被钉在墙上,剩下的都惊恐地向后退去。这扇门有半吨重,而这个孩子却能把它抛来抛去。
厄莉娅这才意识到门外的走廊里肯定还倒下了更多的卫兵,雷托进来时已经消灭了他们,而且,这个孩子还毁了她那扇牢不可破的门。
看到那两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看到雷托所拥有的力量之后,杰西卡也作出了相同的假设。但是甘尼玛刚才的话触发了她的贝尼·杰瑟里特内心,迫使她集中注意力。
“什么计划?”杰西卡问道。
“金色通道,为了帝国所作的计划,我们的帝国。”雷托说道,他朝法拉肯点了点头,“别把我想得太坏,表亲。我也在为你服务。厄莉娅想让甘尼玛杀了你。我则情愿让你在一定程度上快乐地生活下去。”
厄莉娅朝畏缩在走廊里的卫兵尖叫着:“我命令你们,抓住他们!”
但卫兵们拒绝进入屋子。
“在这儿等着我,妹妹,”雷托说道,“我还有一个讨厌的任务要完成。”他穿过屋子,朝厄莉娅走去。
她在他面前往后退去,缩到一个角落里,蹲下身体,拔出了刀。刀把上绿色的珠宝反射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
雷托继续前进。他空着两只手,但手已经张开,做好了准备。
厄莉娅的刀猛地刺了过来。雷托跳了起来,几乎碰到了天花板。他左腿踢出,踢在她的头上。她四脚朝天跌倒在地,额头留下了一个血痕。晶牙匕从她的手中飞落,顺着地板滑到屋子另一头。厄莉娅慌忙朝它爬去,却发现雷托站在她跟前。
厄莉娅犹豫了一下,回忆起她所受过的一切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她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保持着放松的平衡姿态。
雷托继续向她走去。
厄莉娅向左虚晃一招,右肩一旋,踢出右腿,脚尖直戳过去。如果攻击到位,这样一脚可以把人的内脏都踢出来。
雷托用手臂承受了这一踢,然后一把抓住她的脚,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并在他头部的高度甩动起来。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长袍不断地抽打着她的身体,屋子里充满衣襟鼓风的声音。
其他人都低下头,躲到一边。
厄莉娅不断发出尖叫,但雷托继续挥动着她。渐渐地,她不再发出叫声。
雷托慢慢地把转速降了下来,轻柔地把她放在地板上。她躺在那儿,喘着粗气。
雷托朝她弯下腰。“我本来可以把你甩到墙上,”他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你应该自己作出选择。”
厄莉娅往左右看了看。
“我已经征服了体内的生命,”雷托说道,“看看甘尼吧,她也……”
甘尼玛打断道:“厄莉娅,我可以教你……”
“不!”痛苦的声音来自厄莉娅。她的胸膛起伏不宁,声音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是一个个片段,有的在咒骂,有的在祈求。“看到了吧!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做!发生了什么?”接着是“让他们住嘴!”
杰西卡蒙住眼睛。她感到法拉肯把一只手安慰地放在她肩上。
厄莉娅仍然在咆哮:“我要杀了你!”她体内冲出了歇斯底里的咒骂,“我要喝你的血!”各种语言的声音开始从她的嘴里冒出,乱七八糟,令人费解。
在走廊里挤成一团的卫兵作出沙虫手势,然后用拳头堵住耳朵。她被恶魔附体了!
雷托摇着头。他走到窗户旁,飞快地捶了三下,将牢不可破的水晶强化玻璃捣了个稀巴烂。
厄莉娅的脸上现出一丝狡猾的神色。从那张扭曲的嘴中,杰西卡听到了类似自己的声音,拙劣地模仿着贝尼·杰瑟里特的音言。“你们所有人!站在那儿别动!”
杰西卡放下双手,发现上面沾满泪水。
厄莉娅翻了个身,吃力地站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她问道。这是她以前的声音,是小厄莉娅那甜美轻快的声音,“为什么你们都那样看着我?”她把祈求的目光对准杰西卡,“母亲,让他们停下。”
杰西卡能做的只是摇了摇头,她已经被极端的恐惧攫住了。贝尼·杰瑟里特所有那些古老的警告都变成了现实。她看着并肩站在厄莉娅身旁的雷托和甘尼玛。对这对可怜的双胞胎来说,这些警告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祖母,”雷托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我们非得进行魔道审判吗?”
“你有什么权力谈审判?”厄莉娅的声音变成一个男子的声音,那是个暴躁的男子、专制的男子、好色放纵的男子。
雷托和甘尼玛都听出了这个声音。老哈克南男爵。同样的声音也在甘尼玛的脑海中响起,但她体内的大门关闭了,她能感到母亲守卫在门口。
杰西卡仍然保持着沉默。
“那么由我来作出决定吧。”雷托说道,“选择权是你的,厄莉娅。魔道审判,或者……”他朝破碎的窗户扬了扬头。
“你有什么权力给我选择?”厄莉娅问道。仍然是老男爵的声音。
“魔鬼!”甘尼玛尖叫道,“让她自己作出选择!”
“母亲,”厄莉娅用小女孩的声音恳求道,“母亲,他们在干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办?帮帮我。”
“你自己帮助自己吧。”雷托命令道。随即,在刹那间,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姑姑破碎的影像,她透过那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自己。影像很快消失。她的身体动了起来,像根棍子一样僵硬而又艰难地走着。她摇摇晃晃,不断摔倒,不断转身回来,而后又不断地转身继续前进。离窗户越来越近了。
老男爵的声音从她的嘴唇中发疯般涌出。“停下!停下,我说!我命令你!停下!感觉一下这个!”厄莉娅伸手抱住头,跌跌撞撞地来到窗前。她把腿靠在窗台上,那个声音仍然在咆哮。“别这么做!停下,我能帮你!我有个计划。听我说。停下,我说。等等!”厄莉娅把手从头上拿开,抓住破损的窗扉。她猛地一用力,把自己拉离窗台,消失在窗外。她摔下去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发出尖叫。
他们在屋子里听到了外面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叫,随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雷托看着杰西卡:“我们告诉过你,要怜悯她。”
杰西卡转身将脸埋在法拉肯的上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