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维娅在黑暗中行走。
四周没有光,连自己的手脚都无法确认。
在持续的毒打后,艾尼维娅连支撑自己体重的力气都没有剩下。
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都在哀嚎,但这些,比起心中的刺痛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她救治过的反抗组织成员的藏身处,已经暴露了,经由她自己的手。
年少的医者无从分辨谁是谁非,只是单纯的无法对将死之人束手旁观罢了。这是艾尼维娅,作为一家之长女,与人类的温柔。
而这份温柔,却将化为莫大的恶意。
要是不去收治那些身受重伤,走投无路的反抗者,任由他们去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没有医生愿意治疗,也不敢去王国设立的医院的后果,毫无疑问的是死,但也就仅仅是一死而已。
死亡仅仅是目的地而已,关键的是方式与时间长短。现在,等着那些还未痊愈者的,只有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未来。
“听说您的专业,是魔力与遗传工程学呢。真是深奥的科目,我这种人完全学不来,光是看到名字就头疼啊。要不要,考虑下到我认识的一个研究所工作呢?待遇优厚,又在远离战火的本土。并且,小冷夏也需要上学吧?”
艾尼维娅靠着墙角,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回响着恶魔带着蛊惑的声音。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的她,选择了逃避。
而似乎是为了惩罚少女对自身医德的背叛,宪兵们殴打了她一顿。
他们打人的手法太过专业了。仅仅是给人带去痛苦,却不会过多伤害到身体的根本。伤势看着确实吓人,但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愈合到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啊!艾…艾尼维娅姐姐!”被放进审问室的冷夏,惊慌失措地跑到艾尼维娅的身边。带着热度的泪珠,滴落在艾尼维娅的脸上。
“对不起!都…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错,姐姐才…”
面对女孩谢罪的话语,金发的医者摇了摇脑袋,苦笑了一下。
“不怪你,冷夏,不怪你。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是我太大意了。”
宽慰的话语换来的,是女孩更厉害的哭泣。冷夏将自己的小脑袋,使劲地往艾尼维娅的怀里钻去。单薄的罩衣下,一道道的鞭痕,诉说着女孩之前人生的悲惨。
“对不起,对…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是…请不要抛弃我…丢下我一个人,我…”
两天里积攒下来的恐惧,在一瞬间爆发而出。而对于女孩的哭诉,艾尼维娅没法做出任何反映。
在发泄了几分钟之后,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筋疲力尽的小女孩,保持着被医者抱在怀里的姿势,沉沉睡去。
持续了48小时的彷徨无措,让幼小的她根本没有机会合眼。而小孩子的有限精力,已经无法允许女孩再维持哪怕一分一秒的清醒。
艾尼维娅勉强地横抱起冷夏瘦弱的身体。女孩的躯壳,与两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轻飘飘地让人心痛。
处在睡梦,或者说昏迷中的女孩发出一丝含糊的梦呓。雪白的纯色掩盖了那双纠结在一起的眉毛。
可能冷夏·希尔薇,对于艾尼维娅·索兰来说,仅仅是需要救赎的人的一员。但对于冷夏,艾尼维娅的存在,就是她生命中仅剩的,所能依靠的全部。
从记事起就开始持续的流浪,饥饿,与殴打,已经将女孩的心,塑造成了一块剔透却极其易碎的水晶。
温暖与爱,一旦体验过一次,就会让人软弱,再也受不了失去它时的感受。
那么,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得到了“爱”的女孩,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离别。
“只有这孩子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拯救。”
像是决定了什么,艾尼维娅几乎失去焦距的双眼中,找回了一丝光亮。
人偶中充填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消散。
……
…
“虽然现在才说有点失礼,但再次感谢您的协助,艾尼维娅医生。”
在沙曼城西南的一间出租屋里,毫无准备的抵抗组织乘员,被黑衣的内务部们轻易地控制住了。除了伤还没好的几名成员以外,还有一名前来传递消息的男子。
咬着嘴唇的医者,默默地忍受着,那仿佛要将她刺穿的视线。常穿的白大褂,现在如垃圾一般地抛在地上。
“对不起。”这种话,根本无法说出口。少女已经失去了道歉的资格。
“说实话,我其实很惊讶啊,当医生提议要自己来带路的时候。像医生这么温柔的人,一定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所以我想,您一定会因为不忍心而不来的。”
‘并且,这样的话,不就没法发展成线人了么?一开始就已经暴露的情报提供者,是不需要的啊。’后面的这些话,训练有素的军官并没有说出口。
林奇中尉微笑着把双手背在背后,检查着屋子里凌乱的陈设。
虽然最开始是打算让这女人,继续取得反抗组织的信任,然后提供情报的来着。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完全没有做这方面工作的资质呢。
从中尉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艾尼维娅心中,几乎快要凝聚成杀意的自责。
“艾尼维娅!你这个魔鬼!果然你,是个和恶魔一样的畜生!你这只不列颠的狗…呜!”
一个被宪兵押解的男人,在经过艾尼维娅身边时,突然暴起。他咆哮着,像是要把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生吞活剥。然后,被一枪托砸倒在地。
对男子的话无法反驳的医者,狠狠地攒着手心,眼睛直直地看着地板。
中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刚才的一瞬里,看到了来自过去的回忆。
“我说的没错吧,医生?这些家伙,从来只会记住仇恨。而你给他们的所有恩情,都会被这群白眼狼转眼间忘光。这群混蛋,只是在利用你的同情罢了。明白了么?好心的艾尼维娅医生?”
“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虽然在心中不断否定着,但又忍不住想要去承认这份恶意的揣测。
几分钟前,自己打开门的时候,那些人的脸上,确实是不带杂质的喜悦与关心。这不会错,应该不会错的。
“认同吧,他们就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胡作非为,害民扰国的杂种…你没有错。是内务部的人,是他们动的手。你没有错,只是想保护家人与那孩子而已,什么都没有做错。”
没有错,没有错,怎么会有错?
都是他们不好…不反抗的话,不合王国作对的话…
“他们,只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利用你!”
脑海中,林奇的声音越来越大。艾尼维娅觉得彻骨的凉意,正在侵蚀着自己的灵魂,将其冻结冰封。她面容扭曲地将胳膊环抱在胸前,像是在拥抱着丑陋的自身。
“我…我到底…”微不可闻的嘶吼,并没有任何人听见。
……
时间在一如往日的平静中流逝。日历上印着数字的方格,被铅笔的印记划掉了一个又一个。
驻守在卢德斯隘口的步兵师团,与非魔力装甲部队,已经在前两天开拔赶往前线。整个基地里,除了留下的整备员与最基本的值班部队以外,就只剩下了701沙漠中队。
偌大的基地,显得尤为空旷。
“王国军在正面战场上,开始了大规模反扑”这种推测,已经变成了现实。
几乎可以说是将手头的每一兵,每一卒,都推向了前线。不惜让后方的防守变得空虚,也要将绝大多数的艾里安,拖在工事完备的正面战场上。
先是由轻装甲战车,与摩托化步兵们进行诱敌,在积攒到一定数量后,将其引入布有地雷的口袋阵里一举歼灭。
炮兵与重装甲部队打完就跑,让每一次反攻过来的艾里安,都对上毫无减员的生力军。
超过二十万的总兵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必须要在地图上才能看出全貌的轮型阵。
这种天方夜谭般的作战,确实能有效地在保存战力的同时,大量消耗艾里安的数量,但对于油料的消耗,却太过巨大。
先前丢失的土地里,有着产量巨大的油田,与配套的炼油设施,足够支撑更多军队的消耗。但在已经失去了叙利亚以东地区的现在,库存的桶装重油,眼看着每天都在减少。
在这种情况下,本应作为主力之一的701中队,并没有接到“演习”以外的其他命令。
作为北非方面军的王牌的第七装甲师,仍然蕴养着三个中队,总计31台外装,以及下属的第七装甲旅,第21装甲旅两个重坦克部队,以及全数由自行火炮组成的第117皇家骑炮团。
“现在是1941年12月19日下午3时整。根据方面军司令部令,拆封CE41774号指令。执行人为701沙漠外装中队队长,玛丽·普莱斯魔导上尉。见证人为内务部所属,林奇中尉。”
在701中队驻地二楼,只属于中队长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影。平时总是跟随在队长左右的君君少尉,此时正守候在门外。
“确认无误,请执行。”金发的青年军官,看了下打开的怀表,点头道。
玛丽上尉利落地撕开了纸袋上的封条。
“果然…秘密任务啊。但这是…”玛丽藏在眼镜后面半眯着的双眼,睁大了一些。
“杰恩少尉!”
“是,长官!”随时候在门外的副官,立刻推门进屋。
“召集所有队员,到简报室集合。”玛丽拿起桌上的贝雷帽,扣在头上,“要战争了。”
“Yes,Madam!”
坚定的回应,一如既往地响亮,且不带犹豫。
水了那么多,终于开始展开主线了(茶)
我好兴奋啊,我好兴奋啊!(兵库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