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上杉越先生,你今年已经89岁了吧。”路麟城推了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我问个稍微有些冒犯的问题,你的母亲应该过世了吧。”
上杉越稍微停顿一下,取下了胸口处的挂坠,打开后,里面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我的母亲叫夏洛特·陈,是天主教的信徒,她在二战的时候就去世了,这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照片。”
“这...看起来和绘梨衣一模一样呢...不过要成熟一些。”乔薇尼反复对比后说。
“毕竟她是绘梨衣的奶奶,她过世的时候,只有四十多岁,这张照片是我刚离开法国时候拍的,那一年我还是个15岁的年轻小伙,她刚过完35岁生日。”上杉越收起了挂坠,小心地放到衣服包里。
“是被卷入了战争中么...”路麟城问。
“差不多吧...”上杉越含湖不清地回答。
“她是亚洲人?”路麟城换了个问题。
“不。”上杉越摇头:“她是中法混血儿,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了一间里昂的小教会,从小在教会长大,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信徒。”
“被遗弃的孩子么...”路麟城摸着下巴。
“她原本决定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神,却意外和我的父亲相爱,生下了我。”上杉越说:“过去我从未考虑过她身上有什么疑点,直到我开始调查当年家族把我的精子送去了哪里,被哪个机构接受,没想到会追寻到她的身上。”
“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差点被魔鬼蛊惑...”
上杉越捏紧了口袋里的吊坠:“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吧,我会把那件事讲给你们听...”
众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走安全通道离开这座地下堡垒,来到了葡萄庄园内。
他们走进了一个温暖的屋子,上杉越点燃了壁炉,往火里添了几根柴,面对着跳动的火舌坐下。
那双浑浊的眼里射出摄人的光。
“我大概是在10月初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仪表堂堂的西装下,藏着一颗魔鬼的心...”
上杉越的声音嘶哑,低沉的声音压制着怒气。
一旦他想到那些人亵渎了他神圣的母亲,亵渎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圣地,那团火就不可避免地燃烧起来。
...
2010年10月3日,秋,细雨。
上杉越没打伞,独自走在乡间小路。
空气中飘着一股牛粪味,能看到农庄的栅栏里,有小孩拿着铁钳一块块地捡着牛粪,在些许雨丝之中欢声大笑。
他戴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子,稍微阻挡风雨,束起风衣的衣领遮挡住脸,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纸名单。
名单上写着一排排的名字,名字后记录有他们的住址。
但其中已经有不少记录被红色的记号笔涂掉了。
他并非收债人,要拿着名单去找那些老赖一个个收欠款,这上面写着的人,全部都是马克斯·普朗克俱乐部的会员。
马克斯·普朗克俱乐部的前身,是创建于1911年的凯泽·威廉俱乐部。
二战期间,它旗下很多科学家是人体实验的帮凶,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惨绝人寰的罪行之最,其成员包括全德各界约3000名科学精英,其中很多是德国最知名的学者,也不乏诺贝尔奖金获得者。
这些人研制过毒气,参与过残忍的活人实验,在战争时期,抛弃了人性和道德,执行了在医学上毫无意义的实验手术。
最臭名昭着的马克斯·普朗克俱乐部会员之一,被赋予了“死亡天使”的称号。
约瑟夫·门格勒,这个男人在二战时期,曾在军队服役,作为随军医生。
上杉越曾经接待过这个人。
在上杉越作为日本影皇活动的时候,门格勒风头正起,这个男人在第三帝国的各类科学杂志中都发表了期刊文章,被列为“最领先的研究专家”之一。
那时候德国同类研究者,很多都羡慕门格勒,被邀请到他所管辖的“营地区”做客,观赏他惨无人道的“临床试验”。
那一年上杉越还沉醉于酒池肉林之中,每天的生活就是泡在奢靡的大浴缸里,和家族为他安排八位老婆为伴,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偶尔会被要求通知接见一些人物,他把这当成家族给他的工作,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体面一些,去和这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说说话,就可以随便和日本女人们狂欢。
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着“皇”的体质,近乎无穷无尽的精力,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忽然有了一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的漂亮女人,近乎奴隶一样顺从他,他的脑子里还会想别的东西么?
上杉越那天只是和门格勒匆匆见了一面就又跑回大浴缸里泡着了。
他几乎对那个德国男人没什么印象,但不久之后,家族提出了要收集他的精子,送到德国的研究机构去。
这些都是他来到德国之后,一点点回忆起来的。
他早在3月份就委托昂热,帮他查找当年是哪个机构接收了他的基因,到了9月份,总算有了一些的消息,为了这件事他抛下了手里的一切事务,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得到的就是手里的这张名单。
昂热发动自己派系的势力,替他收集到了几乎每一位马克斯·普朗克俱乐部会员的消息,包括他们的现住址,以及过去几十年的生平,是否婚配,是否留有后代。
上杉越按着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个拜访这些上个时代的残党。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老死了,亦或者接受了军事法庭的裁判,逃过一劫的人,几乎都老的走不动路,上杉越只能亲自登门拜访。
上杉越最关心的还是和门格勒有关系的人。
据查到的消息,门格勒在1979年就死亡了。
这个从地狱来的恶魔,他的职责范围与一位真正的医生毫无关系,他在一个营地工作,那个营地只为了一个目的存在,那就是杀人。
作为人类学和基因学专家的门格勒,他的主攻方向是他最擅长的对双胞胎的研究。
在他掌管了营级的医官之后,他充分利用了奥斯威辛的“人员优势“,在不到一个月之内,上百对双胞胎被集中起来。
“死亡天使”的名号也可以理解为“天使的屠杀者”,就算是孩子,在他眼中也只是实验品。
上杉越感觉在门格勒身上一定能查到些什么。
首先他和门格勒接触过,家族的宗卷虽然被他烧毁了大部分,但有幸留下了一条简短的记录。
当年负责接受他冷冻精子的男人,就是门格勒。
其次,门格勒的研究方向是“双胞胎”,虽然绘梨衣是单独的个体,但源稚生和源稚女就是利用他的基因制造出来的双胞胎。
虽然他的三个孩子都是被赫尔左格制造出来的,但赫尔左格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棋子,门格勒的研究比赫尔左格要早的多。
1943年,门格勒就声名大噪了,那时候赫尔左格恐怕才进入军队,不管是资历和名声,赫尔左格都远不如门格勒。
“死亡天使”的各类实验,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接受的。
例如他最着名的眼球实验,将颜料注入孩子们没有麻醉过的眼球。
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想这么做。
他甚至将这些眼球取出来供人参观。
那些澹黄色、澹蓝色、绿色和紫罗兰色的眼球被贴上标签,就那么搁置在木桌上,无声地诉说恶魔的罪行,这些仅仅是公开过的实验。
相比起来,赫尔左格在黑天鹅港工作的时候,竟然算得上是个正派人物。
笔记里没有提到过他为了虐待某个孩子而进行实验,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研究龙血,研究那种超常的基因。
赫尔左格是个野心家,门格勒就是个很纯粹的恶魔。
上杉越在了解到“死亡天使”的生平后,对这两个人做出了如此的评价。
公开的资料上记载,门格勒于1979年死亡,死后的第六年才被人找出他的墓碑所在地。
1989年,当年侥幸存活下来的受害者们,逼迫政府挖开他的墓碑,和门格勒的基因做对比。
两年后,也就是1991年,DNA验证结束,他才被确认正式死亡。
然而根据昂热提供的内部消息,德国政府根本就没有保存门格勒的基因,那个男人从1945年就失踪了。
没有人亲眼目睹他失踪后的经历,关于他战后逃亡的经历,几乎全部来自于他自己的日记和反推理,日记里以一个逃犯的视角,讲述了他这几十年的心路历程。
上杉越看过笔记的翻译版本,很清晰地讲述了他从战后从奥斯威辛向西逃窜,以至于之后在阿根廷和阿拉圭的生活,几乎所有重要的时间都记录进去。
时间关系清晰,事件顺序有条理,看不到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忏悔,很完美的诠释了这个恶魔。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太过完美了。
一个慌忙逃窜的战犯,真的有闲心能记录下这些事情么?
基因对比结果是政府伪造的,是不是可以说明,根本没人知道门格勒是死是活?
越是追查,上杉越愈发有一种预感,约瑟夫·门格勒,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幕后组织中的一员。
名单上被划掉名字的人,都是确认和门格勒有过接触的。
上杉越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德国各地奔走,希望能从那些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嘴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大部分时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去了等于没去,但凭借着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巴伐利亚,冈兹堡,门格勒的出生地。
上杉越现在就走在“死亡天使”老家的泥巴路上。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拜访,希望能找到和“死亡天使”有过邻居经历的老人。
想要和门格勒有过直接接触的人说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那家伙出生于1911年,如果活到今天,只差一年就是百岁老人。
大部分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化作一捧黄土,了无牵挂地入土了。
他在冈兹堡逗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靠着秘党的关系网,挨家挨户地搜寻消息,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
在他即将要去的修道院里,有一位102岁的老嬷嬷,主持过门格勒的洗礼仪式。
上杉越并不需要她能和自己流利交流,他只想确认一件事情,那位老嬷嬷,有没有被言灵催眠过,她的记忆,关于门格勒的部分是否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要验证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找到一个有催眠言灵的混血种就好了,只要开启言灵,稍微询问一些关键词,很轻易就能察觉到对方是否被下过暗示。
上杉越的言灵·黑日是个纯粹的破坏性言灵,并不具备催眠的功能,所以他从昂热那里借了一个年轻人过来,约好在村口碰面。
远远的,上杉越看到了站在村口的,衣着得体的男人,男人撑着一把黑伞,戴着白手套的手朝着他挥动。
漆黑的头发往后梳,用发胶定型,脸庞英俊,站姿挺拔,按一般的标准算,他是个中年人,但对于上杉越,他还是个小年轻。
上杉越能感觉到那身西装下的爆发力,衣服下面一定是一身经受过长期锻炼的肌肉,只是看着他,上杉越就觉得他很不好相处,一定很少朋友,连子女也不会和他亲近,不敢在他面前撒娇。
多年摆摊卖拉面的经历,让他有机会见识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人。
这个男人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每一处都做到了规范。
这说明一件事,他对于自己很严格。
大部分人最爱的都是自己,一个人睡懒觉,有拖延症,爱玩游戏,其实就是爱自己的表现,因为他对自己很宽容。
根据上杉越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人通常对别人也比较宽容,这种宽容指的是不会把讨厌的人往死里逼。
但一个对自己都严格要求,自律到极点的人,他对于自己都这么残酷无情,对于外人,更不可能留有余地。
他是不会给别人留下一点活路的,吃着人血的精英律师,用金融手段让普通人倾家荡产的商业精英,这些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靠着“自律”这种违反人性的工具站在了高位,必然是为了收割更多的利益。
上杉越对这类人一向敬而远之。
昂热怎么派了个这种讨厌的家伙过来?
这就是他对这个男人的初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