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拉开面包车后座的车门,面对着电线杆把绘梨衣放下。
雨丝被暗黄色的街灯切成一段一段,黑色的短发沾上水珠。
路明非进入车内,关上车门,苏恩曦踩下油门,汽油发动机发出几声老爷车似的呛声,一突一突地加速。
坐在车上的人摇摇晃晃,绘梨衣突然倒在路明非的怀里。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路明非扶起绘梨衣,帮她系上安全带。
小姑娘翘了翘只穿着白袜的脚,路明非脱下外套,里层朝外叠好,垫在女孩的脚下。
“你的基友说诺玛被辉夜姬封锁了,怕你这边出了麻烦,我们就来接你喽。”苏恩曦咂咂嘴,“这车子真难开,本来都准备睡觉了,结果半夜爬起来,只在楼下找到一个送货的中年秃头,也不知道保养保养车子,一点都不爱护赚钱的工具,怪不得赚不到钱!半夜还要加班运货!”
苏恩曦骂骂咧咧地锤了一下车子的表盘,也不知道是在说运货司机,还是在说什么。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看着苏恩曦乱糟糟的头发,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康斯坦丁好奇地转过头来,和绘梨衣对视。
绘梨衣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又指了指康斯坦丁的脑门。
康斯坦丁心领神会地把大墨镜取下来,递到她手里。
绘梨衣抓着镜架,拿到窗边,透过路灯看,然后将其放在鼻子上,轻轻拉动路明非的衣角。
大墨镜放在她的脸上,搭配着她古朴风格的巫女服饰,莫名有一种喜感。
康斯坦丁咯咯咯地笑了,路明非也跟着一起微笑。
“她是谁?”苏恩曦透过车窗的倒影,审视绘梨衣。
“她叫上杉绘梨衣,我的朋友。”路明非挠挠头。
“我不是问她的名字。”苏恩曦皱着眉,拐过一个急弯,驶入一条狭窄的小路,“上杉绘梨衣,蛇岐八家上三家的三姓家主之一,除此之外,我一点关于她的信息都没有查出来,你把她从源氏重工拐跑,可别告诉我是你贪图她的美色,想把她骗上床。”
“路上说吧,现在得先去学院的安全港,晚了东京很可能会被蛇岐八家封锁住。”路明非的手里传来冰凉的感觉。
绘梨衣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大墨镜搁在那儿。
她望过来,路明非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捡到了“游戏道具”,要交给“Sakura”来分配。
绘梨衣不懂中文,听不懂路明非和苏恩曦的对话,不过也无关紧要,在她眼里,苏恩曦和康斯坦丁大概只是过场NPC,负责开车把她和路明非带到下一个冒险场景,顺便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从她明亮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她现在有多兴奋,她迫不及待要开始一场寻宝大冒险了。
路明非摸了摸她的头,少女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
康斯坦丁伸出手,微弱的火元素汇聚。
开车的苏恩曦腾出右手按住他,摇摇头,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包一次性毛巾,扔到路明非的腿上。
“用这个擦擦吧,女孩子可忍受不了又黏又湿的头发。”苏恩曦说,透过反光镜观察后座。
绘梨衣双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坐着。
路明非愣了愣,撕开包装,坐在一旁给女孩擦起了头发。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女孩端坐着,腰挺得笔直。
路明非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开始了,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盖过了这台车龄步入老年的面包车的引擎声。
...
“日本分部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吗?”恺撒踩在铁梯上,拿着沙漠之鹰的枪托使劲顶头上的井盖。
“根据诺玛搜集到的数据,这只初代种似乎已经孵化完全,但生命反应只出现了几分钟,随后立刻消失不见。”楚子航为恺撒打着灯。
“初代种...那不是四大龙王么?”恺撒手肘向下挥动,在极短的距离内加速,枪托和井盖碰撞出火花,微弱的光线从上方透下来,井盖隙开一个缝。
“青铜与火之王已经确认被歼灭,剩下的还有海洋与水之王,天空与风之王,大地与山之王。”楚子航接过恺撒递过来的沙漠之鹰,同时递上去一根生锈的撬棍。
“检测地点是东京湾,那就是海洋与水之王喽。”恺撒猛地将撬棍插入井盖的缝隙中,全身的力量压在一点,井盖终于被完全撬开,一股难闻的味道漂浮过来。
“也不一定,我们无法确认。”下水道已经很臭了,但更浓的臭味从外面传到楚子航的鼻子里。
这里是新宿区的污水处理站,恺撒和楚子航从岩流研究所脱离后,在水轮机汇合,他们等待路明非时,收到了学院发来的紧急通讯。
身处日本的执行部专员,除开他们一共36位,其中超过半数的A级,但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被蛇岐八家的人,以闪电之势控制住了。
日本人宣称初代种的生命活动记录不过是诺玛错判,并且希望学院能等待到明早,届时再进行详细的谈话。
任何一个龙王的苏醒都将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但蛇岐八家却想着隐瞒,很难再让人相信他们。
恺撒和楚子航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高天原大概率被包围了,从那里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他们当即改变路线,绕到污水站的下水道出口。
虽然说这里有辉夜姬的监控摄像,但只要跑得够快,蛇岐八家调动人手之前他们就能安全撤离。
恺撒双手抓住铁梯上方,弯曲身体来了个杠杆式的空翻,从下水道落在水泥地上。
他蹲下身,把楚子航一手拉了出来。
“真臭...”恺撒皱眉,旁边污水管道里流淌着散发浓烈恶臭的浑浊污水。
“赶紧离开吧,为了避免被追踪,去群马县我们只能走郊区。”楚子航眺望四周的建筑,选了一个方向,“如果顺利,明晚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就能抵达安全港,或许还能吃上一顿晚饭。”
“路明非呢?他怎么办。”恺撒从包里摸出一块金箔包装的松露巧克力,塞到嘴里补充热量。
“蛇岐八家对专员的处理办法只是软禁,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和通讯,并没有人身上的威胁,他如果被抓到,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觉得他会被抓住?”
“他逃出来的可能性不高,蛇岐八家的战力比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高很多,我联系上他时,辉夜姬阻断了我们的通讯,说明我们被发现了,他在源氏重工,那里是敌人的腹地,能不能逃出来,只能看他自己了。”
“说的也是,只能让我们的队长自求多福了。”
“走吧,我找到方位了。”楚子航来到一堵石墙面前,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恺撒立刻跟上,两人朝着无人的荒野前进。
“我还有一个问题。”恺撒忽然开口道:“为什么诺玛检测到的初代种的生命反应会消失,你有什么猜测吗?”
“有两种可能。”雨水淋湿了楚子航的肩头,一声巨响,电光照亮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他眼里浓郁的金色跳动,“第一,是龙王被人杀死了,所以生命反应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不太可能吧,完全体的龙王力量都是毁灭性的,想要杀死它们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错,所以我认为是第二种,它只是出来露了一面,然后回到了它的尼伯龙根。”
“你说...尼伯龙根?死亡之国尼伯龙根?那不只是个传说吗?”
“不,那不是传说,因为我进去过。”
“进去过?你开玩笑吧,人类怎么可能活着从尼伯龙根里出来,你那是假的尼伯龙根吧。”
“我能出来是因为有一个人代替我死了。”楚子航这一刻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死亡之国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死人能进去,活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我和爸爸一起进入了奥丁的尼伯龙根,爸爸代替我死了,而我逃了出来。”
恺撒第一次在楚子航的脸上看到了悔恨和狰狞的表情,不由得愣住,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略带惊讶地问:“等等,你刚才说...‘奥丁’。”
“是的,奥丁。”楚子航点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并非由面试入学,而是主动联系上卡塞尔的,我一直使用村雨,但这不过是一把仿制品,我爸爸也是一个混血种,村雨是他的佩刀,但那把刀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断掉了,我在那一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在全世界寻找关于他的痕迹,最终来到卡塞尔。”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件事?”
“因为我和校长签了保密协议,但现在我们处于网络封闭状态,也许等会就会被蛇岐八家的人抓住,他们和总部决裂后,我们或许会被当做人质一个个枪决,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你的父亲对你很重要吗?”恺撒沉默片刻后问。
“嗯。”楚子航点头,雨越来越大了,水柱般的雨淋在他的身上,“还有妈妈,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看来你的爸爸是个好男人,我就没你这么幸运了,我的父亲是个全世界跑和女人上床的混蛋,我的妈妈很早就死了,他就是个该死的家伙,估计连我的妈妈叫什么都忘了。”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趁着还没被抓住,赶紧痛骂那个混蛋几句,死了可就没机会骂。”
楚子航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说:“关于奥丁,学院曾经做过调查,但并没有找到类似尼伯龙根的痕迹,学院迄今为止还不知道尼伯龙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我记得教科书上说古人知晓抵达尼伯龙根的方法,欧洲的女巫和炼金术师写下了黑魔法和禁忌之术,中世纪曾经有人把这些术法记录在羊皮纸上保存起来,但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
“古人知道的似乎比我们更多,但继承给我们的东西太少,太多珍贵资料失传了,我只能用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描述奥丁的尼伯龙根,那大概等同于一个镜像世界,是我生活的城市的翻版,但居住在那里的只有奥丁和他的死侍。”
“奥丁真的骑着八足马斯雷普尼尔,并且手持永恒之枪冈格尼尔么?”
“是的,和神话中的描述一模一样,但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脸。”
“他为什么要杀你和你的父亲?这之后就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了么?”
“他在找某个东西,我那天只是正好在车上,爸爸让我从车后备箱拿出一个银色的手提箱,上面有一颗茂盛生长的世界树的徽记,我们和奥丁做交易,我们把东西交给他,他放我们活着离开尼伯龙根。”
“所以谈判最终失败了?”
“失败了,他妄图把我们变成他的仆从,最后爸爸带着箱子充当诱饵,独留我一人开着车逃跑,我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爸爸和我说的一个字‘跑’,最后我冲出了尼伯龙根,爸爸却永远留在了那里,那之后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我那天没有勇气开车撞回去,即使一起死在那里,也好过一个人苟活。”
“想开点,至少你还有机会为你的爸爸报仇。”
“我加入卡塞尔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奥丁的消息。”楚子航的声音穿透雨幕,“下次再见到奥丁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逃。”
“所以你觉得奥丁是什么?”
“他有死侍,血统上至少是一头次代种,但各方面都证明他是一头龙王,我认为东京湾出现的生命反应有可能就是他,他短暂地现身,又立刻躲回了尼伯龙根里。”
“听起来挺合理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要提刀去砍奥丁,记得叫上我,我就喜欢龙王这种有挑战性的对手。”
“谢谢,但是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抵达安全港。”
“也是,先给我们的队长祈祷一下吧,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不要太狼狈。”
两个身影继续顶着暴风雨狂奔,瞳孔习惯了黑暗,道路变清晰,他们再次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