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再一次来到路明非这边。
讲真,硬要糊弄过去的话,应该也能糊弄过去,酒德亚纪不像是会逼问到底的性格,最大的可能性是她随便说几句就把你送走,还是面带微笑,挥挥手,嘴上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想想某人的下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血色的不祥之光在眉心流转跳动,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路明非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慎重!一定要慎重!!!
冲动是魔鬼,想清楚再开口说话!
一步错,步步错!
路明非的屁股微微往板凳边缘挪了半个身位,屏气凝神,直视酒德亚纪,耳朵却在倾听万物之声。
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三三两两行人来往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格外清晰,“踏踏踏”,路明非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茜学姐!楚子航师兄!你们也在这儿啊!”他朝着远处的两个人影挥手。
前方的两人驻足,回头望过来。
凝固的空气融化了,心头颤动的感觉消失,路明非悄悄松了口气。
“是楚子航和苏茜啊,好久不见。”酒德亚纪也打招呼。
她与这两位虽然没什么交集,但也还是属于能打个照面的程度,毕竟楚子航和苏茜也是学院里的名人,路明非入学之前,论坛的热搜榜第一要么是恺撒,要么就是楚子航,卡塞尔的学生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狗仔们偷拍的苏茜和楚子航在同一镜头的照片,有时也能冲上榜单第一。
“师兄你出院了啊,怎么样,还好吗?”路明非走过去,亚纪跟在他的身后,四人停在一盏路灯边。
“我很好。”楚子航说,“但是芬格尔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又看见护士给他打点滴了。”
“那家伙皮糙肉厚的,肯定没事。”路明非拍着胸脯,“我这会正准备去校医院看他呢,师兄你们这是要去?”
“去狮心会开会。”楚子航说:“因为我之前住院的缘故,很多事情都没处理,特别是关于新生入会的一些手续,必须要由当任会长带领致辞才行。”
“这么正式吗?”路明非想起小学时入少先队,三根杠的大队长站在升旗台上领着他们那堆三年级系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念誓词。
念到最后不是要说“宣誓人,某某某”吗?那会儿大队长右手握拳放在太阳穴边,念完了自己的名字,结果所有的小朋友包括路明非都跟着念了大队长的名字,闹了个大笑话,旁边的老师都被逗乐了,不得不重头来一次。
没想到狮心会的入会仪式也这么正式,还要宣誓致辞的。
“真要论起岁数,狮心会比卡塞尔学院还要大,在卡塞尔成立之前狮心会就建立了,昂热校长就是初代成员之一。”苏茜说:“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和亚纪学姐在这儿?”
她的眼神中带着狐疑,叶胜和酒德亚纪正式交往,准备在年底前完婚的消息还没传出去,知道这消息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包括路明非、恺撒、曼斯教授和校长,而这两人给苏茜的印象又是死对头,所以在她眼里,酒德亚纪是单身。
路明非也是单身,单身男和单身女夜晚坐在一张长凳上聊天,说没点问题你相信吗?
前天还在问怎么面对热情的“粉丝”,今天就放飞自我线下见面了?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如果楚子航也是大猪蹄子多好,苏茜心想,但转过念头,如果楚子航是大猪蹄子,她会对大猪蹄子感兴趣吗?这不就成了个悖论吗?
说起来,苏茜今天收到了请帖,邀请她和楚子航去参加明晚在诺顿馆举办的舞会。
谁不知道诺顿馆的所有权归路明非所有,难不成他是想在明天的舞会上来一场浪漫盛大的表白?
可酒德亚纪的长相和身材在卡塞尔学院内并不算出众,而且也不算年轻,新入学的18岁美少女不香吗?就算是学姐,比亚纪款式更好的也不少,还是说路明非就钟爱邻家姐姐温情款?
楚子航的八婆属性也被勾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明非和酒德亚纪。
路明非虽然头脑不聪明,但并不是日漫里反应迟钝的男猪脚,精神高度集中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
酒德亚纪并没有出声先解释,而是恬静地站在路明非身后,也看着他。
一时间,他成了三人目光的焦点,压力再一次化作沉重的扁担压在肩膀上。
苏茜和楚子航还好,纯属凑热闹的,问题在于身后的那道视线。
君子慎言!说话不小心可是会掉脑袋的!
君不见历史上多少人,因为一句话得了一个午时处斩的下场。
路明非的小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如果是他的脑袋是发动机,此刻已经发出过载的轰鸣声,还会有白烟冒出来。
灵光一闪,他好像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我只是和亚纪学姐撞见了聊会天而已。”路明非一脸正经,“你们还不知道吧,叶胜学长和亚纪学姐这周刚和曼斯教授提交了结婚申请表,准备年底结婚呢,入学的时候我的面试馆就是叶胜学长和亚纪学姐,当时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就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太合适了,当时我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天下不会再有人比他们彼此更合适了。”
他语气郑重,表情严肃,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苏茜和楚子航都被他这模样给唬住了。
酒德亚纪更是害羞地捂住脸,“哪有,你说得太过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路明非眼睛中透着真诚,“如果要我选一对最佳情侣,那一定是你们两个,如果要给这段爱情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他不害臊地套用《大话西游》的台词。
“亚纪学姐,路明非说的都是真的吗?”苏茜问。
“嗯。”亚纪低下头,扭扭捏捏地小声回答。
“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苏茜顿时凑过去和亚纪聊了起来。
眼前这位可是要结婚的前辈啊!如果能学到前辈手指缝里溜出来的一两招,那不是...
她问起亚纪和叶胜是怎么在一起的,眼睛不经意间朝楚子航瞥了一下。
而楚子航则是不领情地撩起袖子,看腕表上的时间。
“路明非,你有加入社团的想法吗?”楚子航问。
“社团吗,如果有电竞社或者动漫社的话的,我可能会考虑一下。”路明非摸着下巴。
高中时跟着陈雯雯去了文学社,到头来也就是每周要多写一篇欧美文学读后感,帮忙组织活动收钱啥的,他们还像模像样地弄了个校园报,征集学生和老师写的诗歌和好文章,但苦活累活都是路明非在干,去印刷机前等印刷,去各个班级发传单发报纸,天天跑腿打下手。
陈雯雯用机房的电脑给校园报做排版,在周一的晨会上站在升旗台下接受表扬和领奖,偶尔上台客串主持人,他就在下边鼓掌,喊一句“社长牛逼”。
其实真要说多累也没多累,就是有点衰,老被呼来唤去的,但能听见陈雯雯说一句谢谢,请他喝一杯3块钱从小卖部买的,用教室里饮水机的热水泡好的香芋味优乐美,他就很开心了,那时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现在想来,高中去参加社团活动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和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多待一会,和她多说说话,帮她多分担一点工作。
那时候的感情很纯真啊,脑子里想的都是她。
可惜人是会变的,路明非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快乐了。
陈雯雯还是那个陈雯雯,路明非却不再是那个路明非。
转眼间,又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如果坐在高中的教室里把这些事情讲给赵孟华苏晓樯他们听,一定会说他编故事的水平真差,活该语文作文得分那么低。
“唉...”路明非叹了口气,“师兄你是想让我加入狮心会吗?实在抱歉,我暂时没打算加入什么组织,努力跟上教学计划的进度我就得耗费全力了。”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一个人都不认识,就因为在3E考试里拿到了A级的评级,学生会、狮心会还有一堆社团都对我伸出了橄榄枝。”楚子航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当时也没打算加入任何一个社团或者组织,因为我来这儿不是来玩的。”
“但后来我发现,只要还生活在这世界上,就一定会与别人有交集,多和别人接触也没什么不好的。”楚子航说:“遇见困难了我们能为你提供帮助,别人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伸出援手,我们一起聚餐一起唱歌,然后等毕业了又各奔东西,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但在狮心会里,每个人都认识我,我也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这里其实就是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组建的大家庭,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们随时都欢迎你。”
楚子航很少说这么多的话去劝一个人,但看着路明非寂寥的脸,他就忍不住劝这位老乡加入狮心会。
回想起在仕兰中学的日子,同学们都羡慕他上下学有迈巴赫接送,羡慕他多才多艺,漂亮女生都想做他女朋友,却不知道他小时候住的是一个狭窄的出租房,卧室和大厅二合一,吃顿红烧排骨都是值得纪念的事情。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的只是一个倔强的死小孩。
就像是现在的路明非,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只认识来自中国的“S级”超新星,却不曾见过那场暴雨里,把书包顶在头顶灰溜溜冲进雨中的瘦弱背影。
过去是甩不开的,不管你经历多少,成长多少,它都会如影随形,永远跟在你的身后,区别只是你释怀与否,回想起当年是会心一笑,还是久久郁结。
楚子航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没切真地感受到路明非变了什么,倒是能看出路明非心里的迷茫,有种感同身受的体会,正如他那一年站在高架桥下,后悔为什么他逃避了,不敢像个男人一样回头。
“师兄,果然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路明非点头,感慨地说:“还是你懂我,说得我都心动了。”
没开玩笑,他是真被楚子航这番话给说动了。
但暂时还不行,他和路鸣泽还有以生命的四分之一为代价的契约,在这份契约结束之前,他是得不到安宁的。
“但是,唉,你知道的,我文化成绩一直不太行,这段时间都在曼斯教授那儿补课。”路明非婉拒:“加入狮心会的话估计只能挂个名头,名存实亡,这就没意思了,这样吧,等明年,明年我如果适应了这里的学习节奏,我再给你答复。”
“嗯。”楚子航点头,不再多说。
明年他就大三,大四的时候狮心就会重新选会长,他就是上一任会长毕业前托付的,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找在新生中找到合适的继任人。
当了这个会长楚子航就会负责到底,不可能看着苦心经营的狮心会衰败,所以在毕业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在他离开后足够承担会长的人,路明非是个不错的预选人,值得培养,所以他会来当说客。
“差不多时间快到了,还有15分钟会议就要开始。”楚子航又看了一眼腕表,苏茜听到这话,连忙跟了过来,“那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路明非说。
苏茜也和酒德亚纪告别,然后和楚子航匆匆离开。
“呀,都这个点了!”路明非从衣服内包掏出手机,拍了一下脑袋,“明天还有课,我还得去校医院探望芬格尔,就先走了,亚纪姐。”
“这样吗?那...”酒德亚纪捂着脸,停顿片刻,盯着看着路明非的脸看了几秒钟,说:“如果下次散步撞见了,我们再一起聊天吧。”
“哈哈哈,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路明非一步一步后退。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诺顿馆里钻出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啊!”叶胜迈着大步子挥手,忽然,他的脚步停顿,动作凝固。
“亚...亚纪,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想做做饭后运动还要和你报告吗?”亚纪一步一步走到叶胜的面前。
“不是,我...他...对!是路明非把我叫过来的,他说让我帮忙筹办舞会,我就过来帮忙了!”叶胜急中生计,“你说是吧,路明非”
他侧过头一看,哪里还有戴鸭舌的路明非,路灯下空荡荡,只有几只蛾子在惨白的灯光下飞舞。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叶胜,你自己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吧!
路明非隐匿在花丛中,彻底掩去气息,在心中为叶胜默哀三秒后,迅速离开案发现场,朝校医院那边移动。
“不是,亚纪,我真没骗你啊。”叶胜手舞足蹈。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我在说谎吗!”他用手指指着眼睛。
“我们一起训练那么久,我心里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他开始急了。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酒德亚纪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亲切而又温柔,仿佛那笑容永远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