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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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元镇被花荣一箭射倒于马下,立毙!官军眼看主大将没命了,一个个转身就跑,纵有敢战之士,被这股退潮一卷,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平心而论,这些官兵都是精选之士,论起单兵作战的素质来,未必就会比梁山人马差上多少,但问题是,梁山的人马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讲武堂里一直有讲,战场上首先是为自己挣命,然后一刀一枪间,再替天下受压迫、受剥削的穷人富人普通人争一个公道回来!西门庆元帅也一直身体力行,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不懈——所以,梁山人马都能战而不疑,死而不惑。

官军呢?他们纵然精锐,但实在找不到甚么拼命的理由。好铁不捻钉,好男不当兵,大部分人若不是实在迫于生计,谁又会受着天下人的白眼,到朝廷的厢军里吃粮?日前的打骂侮辱也就罢了,即使是前来剿匪为国出力,好不容易临阵赏下来的几贯卖命钱还要被高俅、牛邦喜之辈巧取豪夺了去,就算中间劫掠几回老百姓,弄回来的那三瓜俩枣还不得不大部分孝敬了上官。

所以对这些官兵来说,顺风仗是可以考虑的,反正跟着捡便宜,只要别被最后的冷箭勾销了小命儿就行;但拼命?俺们敬谢不敏。如果没有陷身死地的话,拼命又是为了谁?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说了,真陷身死地还可以投降嘛!梁山虽狠,但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杀降的恶名。

因此只要主将一死,官兵自己就你推我拥地往下败,几座阵门无一例外,仿佛很早就和梁山有了配合的默契一般。

托了这些乌合之众的福,花荣箭射项元镇后,穆弘带兵往上一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左阵耳给抢了下来。放置着通迅大鼓的台子太高,梁山人马懒得爬,大家都是杀人放火的惯家,因此扛来一卷卷芦席草苇,裹在大木台的柱子上,然后灌上点儿鱼油,一把火点起来,顿时红焰卷扬半天高,三才天地阵的左阵耳算是彻底的破了。

三才天地阵的中军将台上,大元帅高俅见左阵耳冒烟、右阵耳冒烟,而且又败回来一个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不由得怒上心来,喝令左右将败军之将王文德推下去斩首,以为战斗不力者戒。

就在刽子手不由分说,给王文德上绑绳的时候,报信的虞候们终于回来了。这些人在前线观敌瞭阵,本想趁机敛几个小财——只要铜钱入手,就在大人面前略提一提某某小兵,杀贼如何尽心;某某小校,破敌如何得力——谁知道谈价钱谈得正入港的时候,碰上了兵败如山倒。

可怜这些虞候们平日里跟在高俅官靴后面,作威作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乱军中是甚么滋味?一时间被败兵席卷挟裹了,身不由己地东飘西转,当真是有如风吹败絮,雨打飘萍,有几个酒色过度的腿肚子一软刚栽倒在地,马上就有无数只臭脚踏了上来,前前后后踩死了好几个,用锹撮都撮不起来。

剩下的虞候们虎口脱险,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中军将台,见了高俅,无不嚎啕泪下,跟受了十万人爆菊的委屈似的。高俅一问之下,才知道战况不顺,前方左右的几个节度使全部玉碎,王文德能捡回条命来,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闻焕章也谏道,虎狼正屯于阶前,却先斩自家大将,只怕于军不利。高俅于是借坡下驴,苦着脸道:“我也是挥泪斩马谡啊!你们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一摆手,王文德这才算真正把性命捡回来了。

高俅细问前敌战况,王文德就绘声绘色,把秦明如何将肠子缠上腰上寻人玩儿命的故事讲了一遍,只听得高俅面如土色,冰水一直寒到骨髓里去,心里只道:“妈的妈我的姥姥!早知道梁山草寇如此疯狂,老子我就不来趟这池子浑水了——如今却如何是好?不如回帐收拾了金银财宝,我先跑了吧!”

正盘算着如何体面地退出这场战斗,老将王焕一骑绝尘回来了——王焕先前安排夜战的灯号去了,耽搁了这么大半天,好不容易理顺时,左右阵耳都被梁山给端了,三才天地阵顿时成了聋阵。王焕临危不乱,赶紧拨马往回跑,他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梁山贼寇,而是主帅高俅,两个阵耳被破了不打紧,还可设法挽回,可若那个浮浪子弟扔下大军转身跑了,那时军心涣散,必遭大溃!

王焕赶得正是时候,他再晚回来一步,高俅必然就已经远走高飞了。当王焕冲上将台的时候,这位当朝太尉正指点江山道:“这将台上忒也气闷,本大人想要往刘梦龙水寨一行,坐在船上观战,必然别有一番风味,也未可知啊!那个——众将官可愿随行保护?”

还没等旁人吭腔,王焕就已经大步冲上:“慢!太尉大人!常言道帅是军之胆,如今大人坐镇中军,帅旗不动,则军心不动;若帅旗一摇,军心必然涣散——太尉大人,你可走不得啊!”

高俅心道:“军心涣散,关我屁事?怎么打胜仗,那不是你们武将的责任吗?你们无能,却还要来拘束老子,这叫做什么道理啊?”他却忘了,他爵封太尉,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武将头子。

心里不痛快,脸就沉了下来:“王将军,本大人只是想换个地方坐镇指挥,战场上随机应变那是家常便饭,有什么不对吗?我坐上了船,水面上也看得开阔些,岂不强似闷在这里十倍?闻先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身边的闻焕章一笑:“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大人欲移岸就船,也正是先立于不败之地的意思,亦是兵家善策。”

王焕听了,气得五内生烟,心底恶狠狠地骂:“你这狗腿子晓得个甚么是兵家善策?也敢在这里割了积巴开洞,显你那一张屄嘴?!”

勉强压了压火气,王焕正色道:“太尉大人,虽然东、南、西三阵门皆破,但我军中央大阵布置得宜,坚甲利兵皆布于此,在小将们的督促下,儿郎们还有效死卖命之心。此时大人便如殿上的鼎、庙里的佛那样,都是移不得的镇物,若有稍动,健儿离心,军阵必溃——这里可是梁山的地盘,若大人失了三军遮护,岂不危险?”

虽然王焕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恐吓恫吓,但高俅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心道:“老子管你什么动得动不得,梁山凶猛,老子不能立于危墙之下,我得走,却怎生寻个这老儿阻拦不得的借口方好?”

正在绞脑汁的时候,一阵喧哗,然后一个盔歪甲斜的人上了将台,此人非别,却是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

王焕和高俅一见张开如此狼狈,心齐齐凉了半截,异口同声问道:“张节度,你如何这般模样?北阵门战况如何了?”

张开苦笑着抬头:“大人,梁山几万人马打我一部,小人实在抵挡不住,北阵门因此失守,小人不得不退守水路浮桥,仗着地势,几经苦战,终于将敌人暂时击退——大人,小人该死,请大人责罚。”

此处张开对战况的描述,使用了夸张的艺术修辞手法。攻打北阵门的呼延灼只引了百胜将韩韬、天目将彭玘,人马与张开旗鼓相当,哪里有几万人了?只是呼延灼部下多骑兵,轻骑铁骑交错冲突,势如山崩峡倾,张开吃足了苦头,最后实在抵挡不住了,于是抹头就跑。

在北阵门和三才天地阵大阵中间有一道港汊子,以三道浮桥联通,张开败兵人多,挤在浮桥边一时难以通行,眼看就要往水里下饺子了,幸亏这时刘梦龙水寨战船出来接应,船上尽是弓箭手,呼延灼于是收兵徹队,只在远处虚势以待,却不来接近自触霉头。他牢牢地记着西门庆的将令,只是将北阵门外敌兵击溃便算,也不多求战果,只消在这里牢牢钉住了敌军,让他们待会儿不能痛快上船,就是最大的成功。

呼延灼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三个阵门处的火光,知道左军右军前军俱已得手,因此对这一战的胜利,他已经充满了信心。

张开也不是瞎子,他也看到了那三道滚滚的烟柱,就好象三道追魂的令箭一样压在他的心上。忐忑之下,张开便来向高俅请罪,同时也向老将王焕问个清楚——这些节度使中大家都服王焕,一来其人资格老,二来王老将军文武兼资,确实有令人敬服的资本。

听到北阵门也被梁山人马打破了,王焕向傻了眼的高俅道:“事到如今,大人便想要去北边上船,亦有了极大的风险。大人,此时兵凶战危,是男儿拼命求存之日,却也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大人若安心稳坐此钓鱼台,不动如山,以安军心,儿郎们借天时地利,必破梁山!”

高俅听王焕话中有话,禁不住精神一振。这正是:

难支此刻千军败,幸赖当时一将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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