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段舍离变化形貌，顶着辛老五的马甲身份混入芦城，对两城内情逐渐有所了解。

他便越来越觉得，这春风、秋水两位城主，和他初世里遇到过的大小势力首领都相去甚远。

暗世背景下，但凡能够在一片混乱绝望中，拉扯起自身势力的家伙。无论势力大小，最终能坚持多久，几乎每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

偏偏这两位他原先误以为是大能存在的城主，无论城内种种安排统御，还是遇事之际的处置应对。都给他一种没什么经历见识，像两个任性小姑娘那般，纯粹凭着心意瞎胡搞的感觉。

到了将她们困在山谷内攻打，他守在不远处仔细观察审视下来，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比如此刻面对山谷外源源不断的疯狂进攻，两人各自都只剩几十名手下。这等情形再怎么深仇大恨，暂时联手自保都该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然而这两位美貌到不像话的城主大人，越是外界狂攻压力大，她们反倒吵得越凶。到后来甚至不管手下女子正在御敌奋战，两人直接动手打了起来。

能跟在她们身边活到现在的百来名女子，清一色都是拼接了三处异类肢体以上的高手。其中大多都为原先两城六御统领、副统领，没剩下多少小队首领。毕竟实力稍差些的，早都被前面那些小队，耗死在追击沿途了。

这些女子实力强悍，施展出的异术威力强大。芦城入魔小队一波波攻入，几乎没有任何一支小队，能在她们手下坚持住三招两式。

但她们每个人脸上，却无不流露出疲惫绝望的神情。奋战到现在，周围同伴越来越少，人人都看出她们已是穷途末路。

可偏偏两位城主大人眼中，似乎只有彼此间恩怨才是头等大事。沿途一路纷争厮打到现在，明知各自半截神器在身，谁都没办法当真拿下对方。却始终不肯放下恩怨联手对敌，外敌攻打压力越大，她们反而争斗越凶。

这些拼接了多处异类肢体的女子，虽然人人实力强悍，可终归不是铁打的。尽管每个人单独拎出来，最差都有独自扫平十支八支入魔小队的实力，但那又如何？

她们架不住一波又一波小队毫不停歇的冲击，终归还是一个接一个力竭而亡。

段舍离仔细观察春风、秋水两位城主，彼此间交手的过程。实在看不出那一道淡绿色春风、一泓湛湛秋水摸样的神器，有什么了不起的进攻手段。

似乎它们只能环绕在持有者身周三尺之内，为她们及时阻挡住对手攻击。

至于进攻手段，就是彼此傻呼呼对撞，然后再傻呼呼彼此弹开盘旋。

两位大美女城主各自头脸上都有些伤痕，却全是她们直接上手抓挠撕扯的成果，跟两件半截神器没一丁点关系。

而那两位大美女的身手嘛？竟然是纯粹的村妇撒泼互撕手段，功夫术法等等一切皆无。

单看她们眼下表现，就像是两个普普通通村妇，意外捡到神器被认可。然后就凭借神器功效，出来胡乱作妖的样子。

唯一异常之处是，这两个普通村妇未免太美貌了。有如此绝世容颜，哪怕只是普通人，身份也绝不可能普普通通。

段舍离初世里，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示弱欺敌手段。所以对眼前两位城主表现出来的低水平互殴，根本不会相信。

在他看来，两位城主这是装蠢扮傻演过了火。演技差成这样，爷能上你们的当才怪！

不就是想骗爷大意之下，叫停进攻亲自上前。你们再凭借神器，暴起突袭吗？

嘿嘿，可惜爷这里小弟有的是，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到什么时候？

段舍离转身跃下谷口岩壁，一边继续严令韩九娘等人督战不可松懈；一边向后方派出一支传讯小队，回报芦城议事团。已将两位城主围困在绝地持续攻打，让他们即刻再派一万吞服炼化曜石的新战队成员，前来山中支援。

他转身再回到谷口岩壁之上，沉住气继续观察等待。

眼见着谷中那些统领、副统领等女子越拼越少。渐渐只剩下实力最强的二十几人，也都人人疲累欲死，脸上尽是疯狂绝望神情。

再看春风、秋水两位大美女城主，彼此咒骂撕打更加疯狂激烈，演得跟真的一模一样。

段舍离不禁都有点佩服她们了。

能眼睁睁看着手下大量死伤，还保持低水平互殴完全不露破绽，想要将示弱欺敌之计进行到底。这两位城主心性不差呀！怎么会做出先前那许多愚蠢行径？

他只觉得眼前所见，充满矛盾不可索解之处，令人好生困惑。

最后剩下这二十几名女子，都是最早跟随两位城主的高层。那时候两位城主还没闹掰，神器尚且完整，对魂魄的掌控威能令她们印象极为深刻。

所以这些女子即便明知再打下去绝无生路，对两位城主大人也是充满怨念，但却没人胆敢在此刻临阵投降背叛。

她们一个个宁肯在最后时刻，疯狂冲入敌阵，与入魔小队同归于尽。尤其是原本两城的十二名六御统领，拼起命来简直可畏可怖。

仅仅她们十二个人，最后就带走了上千条人命。到所有拼接过异类肢体的女子全部耗死，段舍离此番带来的上万入魔新战队成员，居然总共被拼死了五千余人。

而韩九娘等督战队在后面，光斩杀胆小怯阵之人立威，就杀了至少有四、五百。眼下段舍离手中可用之人，仅剩下四千出头。

更有意思的是直到此刻，春风、秋水两位城主居然还在互殴，而且更为疯狂激烈。似乎所有麾下女子尽数死光，对她们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遥遥听到她们彼此间破口大骂的内容，除去无数“贱人、浪货”之类的侮辱性言辞，主要意思就是让对方放弃掌控另一半神器。好让自己大发神威，打败臭男人，给姐妹们报仇雪恨等等。

手下都已经死光了，再演下去……？段舍离都已经分不清，她们两个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了。

反正面对传说中的神器，多小心都不为过。爷管你们究竟是不是还在演戏，四千多再加上后续派来的一万，总该能试出那神器的成色了吧？

想到此处，段舍离不再琢磨，挥手示意韩九娘等人。指挥剩下那四千多人，近三百支小队大举压上。

入魔小队蜂拥攻向两位城主，她们终于被迫分开，各自仓惶对敌。

很明显哪怕各自只有半截神器随身，神器自行防护之力，仍然能够为她们遮挡住全部攻击。

入魔小队四面八方围住二人狂攻不止，都被神器层次分明，一一准确阻挡，没有半点能落到两位城主身上。

而她们面对这样的困局，仍然没施展出任何能够翻盘的手段。只是躲在神器防护后面，脸上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这么傻呼呼硬挺。

神器威能绝非寻常，哪怕只是自行防护为主。偶尔边角扫到某些进攻者，都可以当即将其化为齑粉。

看似两位城主连动都不用动，这些入魔小队也拿她们无可奈何，甚至还要自身损伤惨重。

但段舍离仔细观察细节，发现随着入魔小队攻击渐多。神器阻挡准确度不变，震颤幅度却逐渐加大，两位城主的脸色也浮现出痛苦神情。尤其是神器将某些攻击者扫成齑粉时，这种震颤就特别明显，她们脸上的痛苦神情也更深。

早在地牢里救治被俘小队那几人时，段舍离便觉察到神器拼接异类肢体的威能，似乎与入魔者体内魔力格格不入，天然便存在巨大冲突。

照此情形看，只要攻击者身具魔力，哪怕实力再低微。也能给神器和两位城主大人，带来一点点损伤。

有效果就好，水滴石穿，集腋成裘嘛！反正手底下小弟有的是，你们一直隐忍不反击，那就一直搞下去好了！

段舍离传令韩九娘等改变进攻方式，众多入魔小队不再硬攻死拼。形成两道巨大人流环绕两位城主，人人发出一道攻击就走，后续队伍源源不断跟上。

如此能够打到两位城主身前的攻击数量，骤然间加大了数倍不止。如同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还减少了入魔小队成员被神器扫到的几率。

眼见两位城主绝美容颜之上，表情都痛苦到有些狰狞。段舍离心中暗自冷笑：这都能继续忍下去？还真不是寻常角色！要是能一直忍到死，爷才佩服你们两个当真有种！

事实证明，春风、秋水两位城主果然有种。左冲右突跑不出数千人围堵的山谷，她们始终没施展任何翻盘手段，再痛苦都能默默硬挺下去。

直到山谷内入魔小队接连发出大哗，纷纷主动停止攻击。段舍离才惊讶发觉，两位城主大人竟然，已经被连绵不断的低水平攻击给磨死了！

他这才有点恍悟，敢情这就是两个侥幸得到神器认可的普通人。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他摄于神器威名，过于谨慎想太多了？

走进山谷内近距离检视，只见那一道淡绿色春风、一泓湛湛秋水摸样的两个半截神器，就悬停在两位城主尸体上方。缓缓变幻出各种生命体形状，既不离开，也无其他异样，倒好像全无半点威胁的样子。

更让段舍离意外的是，两位城主死后，尸体样貌与原本国色天香的摸样差距极大。怎么看都只是两个容颜算不上娇美，甚为寻常的二十岁左右女子。

难道两位城主生前那等绝色，全都是因为神器认主的缘故？

想想两个半截神器自带如此强大美颜功效，再想到两位城主之间，据说原本异常亲密的关系。

莫非竟然是件“百合神器”？神器还能细分到这等程度，百合专用？嘶……。

段舍离有点不会了，真要是百合专用神器，那该怎么整？

在场连他在内四千多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男女全都是吞服炼化曜石入魔之躯。同这两个半截神器天然抵触，根本没办法进行任何尝试。

反正不能被身具魔力之人所用，他对疑似百合专用的半截神器，倒没生出什么想占为己有的心思。

两位城主已死，神器悬停无主，事情到此多少也算有了结果。

段舍离稍作沉吟，便派人给后方传讯，让芦城议事团首领们前来处置。

片刻之后，先来的是他早前向后方求援，那一万名刚刚入魔的新战队成员。

让韩九娘等人安排他们与原本四千多人混编，分布山谷四周戒备，继续等候议事团。

再过不久，听闻如此重大消息。后方不止议事团，所有拼接了异类肢体的小队首领尽数前来，等于芦城势力已空城而出。

毕竟两位城主身死，神器下落关乎到这些人的魂魄，如此急切也难怪。

众多首领来到现场，眼见两位城主大人尸体，和那两个悬停在上方的半截神器，不禁纷纷唏嘘不已。

其中就有认得那两具尸体样貌的，当场叫出她们原本所用姓名。一个叫“丁春香”，另一个叫“冯秋蕊”。

李谦恒闻听极为惊讶，近前仔细分辨确认。之后忍不住连连摇头感叹，将自己所知讲给众人听。

原来这两名女子他早年都曾见过，是他两名弟子的家中姐妹。后来慢慢有风声传出，因为那两家走得比较近，这两名女子无意间被人撞破，有超出一般女子情谊的密切关系。

整个大安朝民风都不算开放，像芦城这样的小地方，风气就更为保守。

两人据说受不住家里和周围人的辱骂轻贱，就在暗世开启前。双双跳进分隔两城的漂萍河，寻了短见。

李谦恒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人生如此变化莫测。竟然会是这两个女子，因神器之能改头换面，成了主宰他们命运的春风、秋水两位城主大人。

其他人闻听，纷纷议论鄙夷。大多是借此发泄两位城主高高在上时，他们心底累积的怨气。

段舍离有过后世经历，对百合爱倒没什么恶感。反而觉得这两人生错了时代，命运多少有些令人同情之处。

唯一让他感到鄙夷的，是两人得到神器之后。

却把她们最初，不惜性命都要维护的那份爱意，弃若敝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