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瘪小老头足够聪明，在旁边冷眼旁观片刻，便断定这位辛老五辛爷有猫腻儿。
不得不说，他能成为所有胆小鬼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家伙。固然运气占了很大成分，但也确实比一般人聪明机警。
然而他胆小怯懦呀！所以明知道有问题，却绝不敢冒险一搏。当场喊出声，点明这位辛爷的破绽。
他认为自己只要像从前一样，凭借聪明谨慎，小心翼翼缩在角落里，躲到别人身后。就总能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幸运儿。
却不知道这次生的机会，只留给有勇气拼死一搏的人。他选择人前闭口，却想着知道了辛爷这把柄，没准儿日后有用。
其实恰恰等于放弃了唯一一线生机。
暗世残酷之处就在于，它大多数时候单纯考察人的运气。但有时候也考察人是否够聪明、有勇气、够坚韧、有决断等等等等。
它随时随地变化着标准，在进行的任何一轮考察。都会将无法通过的生命，从世间彻底抹去。
段舍离敢当着他这个知情者的面，公然演戏蒙骗芦城小队。就是看准了像他这等胆小鬼，哪怕觉察出破绽，也必定不敢当众揭穿。
如果是段舍离自己，处在干瘪小老头的位置。他就算明知公然揭露对方，也要冒极大的风险。但看清眼前形势后，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拼死揭露对方。
因为一个知晓了强者隐秘或破绽的弱者，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错过眼前，生死便只在强者一念之间。
而在暗世里，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强者的怜悯，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以己度人，段舍离哪怕认定干瘪小老头是个怯懦无胆之人。仍然在蒙骗芦城小队之际，始终分出一丝心神，留意着他的举动。
结果倒是如他所料，干瘪小老头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乖乖缩在一边，从头到尾也没敢出声。
段舍离并不自知，他其实早就是暗世层层残酷筛选后的结果。
太平时节对人的筛选相对宽容，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你有任何一点超出众人的长处，哪怕其他方面都很糟糕，依然能在人世间立住脚，或许还能活的不错。
但暗世残酷的筛选机制，能确保有任何一点短板的人，都遇到足以令他们丧命的考验。
因为危机永远会不断出现！
你必须足够聪明、谨慎、决断、狠辣、有勇气、有信念、够坚韧、甚至要对自己都够狠等等等等。再加上永远不缺足够的好运气，才能侥幸经历一次又一次，永远连绵不断出现的危机，成为活到最后的幸存者。
每个在初世里，能活到百年之期的家伙。其实都是经历了暗世一轮轮残酷筛选，才坚持下来的人族精粹。
他们肯定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肯定都是生存能力最强的家伙。
他们未必每一个都强大，但几乎每一个都没什么短板，而且还都足够幸运。
段舍离无疑正是这样一个，被暗世重重危机筛选出来的家伙。他以己度人去防备眼前的干瘪小老头，实在太过高看了对方。
小队众人清理完战场一路回城，李姓首领老者自然吩咐韩九娘，负责重新安置辛老五等人。
他承诺明日一早便去向芦城后御统领报备，将辛老五要到小队里来。
反正他小队今日战损五人，总归要补充新人。这辛老五给他的印象不错，又冒死援救过小队。至于身手太过稀松，在芦城其实不算事。
哪怕只是毫无根底，天赋条件极差的村夫农妇。最起码也能拼接一条异类肢体，足够上阵拼杀所需。
眼下芦城还有不少普通武者，没能靠拼接异类肢体提升实力。毫无功夫术法在身的普通民人，更是还没轮到他们。
这其实并非城主大人忙不过来，更不是异类躯干肢体数量不足。而是春风城主向来比较慵懒，宁愿闲呆着好吃好喝多睡觉，也不肯让自己太过操劳的缘故。
如果是底下小队需要，指定人选提升实力。他去走走后御统领的路子，总能从城主大人每日，最多给二十人拼接异类肢体的名额里，分到一次半次机会。
进了芦城南门，小队众人各自回去休整。
鹤城芦城间虽然彼此攻伐不死不休，战事却极有规律。向来都是暗昼里，各自六御总共六百多支十余人小队厮杀消耗。从不搞什么夜间偷袭之类的奇谋。
两位城主大人似乎有某种默契，必须堂堂正正把对方势力灭掉，才能心满意足。
所以每到入夜，都算是两城放松休整时段。至于夜间偶尔会冒出来的些许邪祟异类，抓住上交给各自城主大人作为拼接材料，还可以得到奖励呢。没人把它们当成麻烦，只嫌数量太少。
韩九娘见身边只剩下辛老五、那个便宜“二表嫂”和干瘪小老头三人。
她心里当然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此时询问“五表哥”真实身份，和大地神廷消息是否合适？只得拿眼神瞄向辛老五，看他怎么反应。
段舍离让“小表妹”带着新入城的“二表嫂”先逛逛，自家人之间的话，等回头安置下来再细说。
韩九娘便明白眼下还不是时候，只带着他们三人在城内走走，大致介绍些城内情形。
芦城城主春风大人，据说是个世间罕见，有勾魂夺魄容颜的绝色大美女。而且她还特别偏爱看重女子，手下六御统领，无一例外全是女人。
城内几万人，基本都归属于前、后、左、右、中、上，六御统领管辖。六御统领除去女子头颅之外，身体其余部位皆为各种异类躯干肢体拼接而成，实力异常强横。
六御统领每人下辖六位副统领，也基本都是女人。四肢为异类肢体拼接，实力较六位统领差了一个等级。
六位副统领每人下辖六支小队和一个异类营，每支小队十五、六人左右。像李姓老者作为小队首领，身上拼接三处异类肢体，已经是男子能在芦城升到的最高位置了。
韩九娘身为俘虏被放到小队中监管，之所以能混得挺不错。固然有她老于江湖，比较会跟人打交道；实力还要略微强于拼接两处异类肢体之人，仅次于李姓老者等因素。
但最重要的，还是她身为实力不差的女子，在小队众人眼中更有前景。他们并不知道韩九娘渊魔之躯，天然会抗拒异类肢体拼接，根本无法靠这等手段提升实力。
他们只是按照芦城内部情形，想当然认为她一旦有机会见到城主大人，必然会被提拔重用。这等例子以前实在太多，小队众人早就习以为常。
至于俘虏能否被信任的问题，在芦城鹤城都不叫事儿。凡是被城主大人拼接异类肢体提升过实力之人，自然心向城主大人，永远不会背叛。这据说是源自城主大人掌握的神器之力。
……
几人正边逛边说，于秀莲忽然被街角冒出来的怪物吓了一大跳。
右侧临街房屋拐角处，悄然露出两个古怪的鬣狼妖物头颅，警觉谨慎地密切注意着街上来往之人动静。
定睛仔细再看，那两个鬣狼妖物头颅下方，竟然是完整的男人躯干四肢。却以鬣狼的姿势，四肢着地半趴在街角。
“这是示警营的鬣狼人，据说为城主大人早期拼接失败产物。他们比原本变成妖物的鬣狼聪明，却根本没什么实力。就是嗅觉极其敏锐，也特别警醒，稍有异常动静就狂叫不止。
城主大人主要通过他们监视城内异常，归前御第二副统领所辖异类营。整个示警营里，大概有几百鬣狼人，平日里遍布全城各处角落。”韩九娘抱住于秀莲安抚，低声对几人解释道。
妖头人身，实力很差？段舍离正琢磨春风城主早期尝试拼接，为何要先以妖物为主？头顶上空却忽然响起翅膀拍击飞空之声，明显有东西从上方飞过。
此时刚刚入夜，天空中太岁神山周边散射出的微光已经消失，芦城内又灯火稀疏。除了段舍离五感极强，能看清那是个靠着两片羽翅飞行的男子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头顶飞过的东西是什么。
然而韩九娘单凭听到的声音，就很有把握道：“这是飞讯营的羽翅人，同样是城主大人早期所为。他们以人身拼接上羽翅之后，除去短途飞行之外，再没别的长处。只能用来周围传讯，或者快速运送点小物件什么的。飞讯营属后御第五副统领所辖，大概有个一百多名。”
再往前他们又在街口燃起的篝火处，看到三个圆滚滚浑身长刺的家伙。那三个家伙被拼接的非常奇怪，头部和四肢都没变。单单把躯体换成了类似刺猬豪猪那种，浑身长刺妖物的躯干。
“那是飞刺营射刺人，一群更没用的家伙。浑身尖刺发怒时能直起来扎人，也能一次性激射出去。可一旦把身上尖刺射出，至少几个月都长不回来。而且射出的尖刺扎向四面八方，连他们自己都没法控制。”韩九娘说着都连连摇头，表示猜不透城主大人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
……
几人在城内绕了小半圈，一路上见识了许多城主大人早期拼接失败作品。各种奇形怪状，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像什么换了蛇类脑袋，只会喷毒液的毒液人；换了煞尸脑袋，只会咬人还跑不快的煞尸人；换了蛙妖脑袋，只会探出长舌头的长舌人……。各种奇葩无用，匪夷所思的尝试。
段舍离入城后初步印象，已经推翻了他先前，误以为城主是位绝顶大能的推断。
看起来倒更像是个行事乱七八糟的小姑娘，依仗着什么大威力神器，在随意尝试瞎胡搞。
当然，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姑娘，掌握神器乱搞也很可怕。谁知道那神器究竟有多大威力？搞不好照样会阴沟里翻船。
所以段舍离也不着急，反正已经成功混入芦城内部，稳住步调慢慢渗透就好。
暗世里什么都缺，空置的房屋却到处都有。
韩九娘带他们来到小队安置队员和家属的地方，整条街都划归后御第三副统领辖下第六小队。眼下还空着的二十几处院落，任由段舍离他们随便挑。
段舍离经历无比丰富，再好再差的地方都住过。他对房子基本没什么要求，让于秀莲做主，挑了个相对干净齐整的院落，便直接住了进去。
四人来到新选住处室内，段舍离魂念之力微动，已凝聚绘制出“画地虚界符”和“守界隔音符”，将四人所在之处封锁。
笑呵呵让那三人都安坐，段舍离当即施展“百劫魔云变”入门神通，显露出自身原本样貌。
韩九娘一见大喜过望，急忙施礼参见使徒大人。
旁边于秀莲看他这时显出样貌，并非曾见过的瘦弱读书人形象。虽然心中诧异，却明白眼前这位的确不是凡人，没急于开口追问。
而那个唯一幸存的干瘪小老头，当真足够聪明机警。瞧着段舍离露出另外一副尊容，竟完全不避讳他。立刻便感觉到自己要糟，当场跪地拼命磕头哀求不止。
韩九娘对眼前情形多少有些不解，向段舍离试探着问道：“使徒大人，这两位是？……”
段舍离嘿嘿一笑道：“现在还不好说，你有匕首之类的随身短兵刃么？拿给你‘二表嫂’用用。”
韩九娘闻言，当即从腰后抽出一把半尺长的防身短刃，以目光向段舍离请示。见段舍离点头认可，便将短刃塞到于秀莲手中。
于秀莲握住那把短刃，满脸疑惑看向段舍离。不明白他让人给自己把刀子，是要做什么？
段舍离神色如常，手指虚点那个还在磕头哀求不已的干瘪小老头，对于秀莲道：
“暗世没给人留下太容易的活路，你想要强大起来，不再依靠任何人，都能有自保之力么？
去手刃了他，我给你强大起来的机会！
要是实在下不了手也没关系，但日后再遭人欺辱凌虐，你记得不要抱怨。是你自己放弃了眼前的机会。
一切凭你自己决定，我等你一盏茶的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