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舍离等人，见那年轻华服贵族举动很有些奇怪。

当即让两支快速支援分队散开，抄到他背后去查探，山路上有无其他埋伏。

段舍离则带着中枢几人，迎面将年轻华服贵族虚虚围住。

但接近细看时，却发觉此人竟已不再年轻。刚刚过去不到两天一夜的功夫，明明还是原来那个人，却像转眼间苍老了二三十岁，变成个中年华服贵族。

顾大掌柜对此人毫不在意手下禁军尸兵损耗的举动，始终感觉根本说不通。他又不像段舍离心中有底沉得住气，刚将那人围住，便忍不住开口嘲讽刺探道：

“你不是人多势众吗？上万渠国禁军，全都填进去追杀我们几个。眼下怎么就让自家落了单？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军吧？”

那中年华服贵族根本不看顾大掌柜，双眼仍旧直勾勾盯在白骨家臣莫叔身上，口中却嘶哑着反问道：

“等援军，什么援军？渠国已经没几个活人啦！除去变成尸兵的上万禁军，剩下所有能找到的人和怪物，都被我喂给了它。哪里还能有什么援军？”

大地神廷众人闻言，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有些诡异莫名。

却见他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脸贴到手持巨大骨杖上，轻轻摩擦。神色间显出几分不太正常的迷醉，目光还是盯住莫叔白骨之躯，像是喃喃自语道：

“它就是我眼下的一切啦！老病垂死之际，是它给了我完全没想到过的新生。我知道它定是妖邪之物，可那又怎样？

我孔方节一生忠贞为国，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孤零零老迈不堪，险些在破庙里病饿而死。渠国从上到下弃我如敝屡，嘿嘿，那我就把整个渠国都喂给它！谁让这颠倒错乱的人世间，只有它还不嫌弃我呢？

可现在，就连它也要离我而去！因为你们同样都是妖邪鬼物，所以它才会选择你。无论我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它都不肯再留下是吗？”

孔方节口中的语气，越来越像是在质问莫叔。他脸上神色，也渐渐由迷醉转为狠戾。

此时先前抄到他背后去查探的两支快速支援分队，已通过“大地行者手札”向段舍离等人报讯。周围十里之内，并未发现有伏兵或援军的迹象。

段舍离见此，悄悄向莫叔使了个眼色。

白骨家臣莫叔秒懂，根本不需诵咒作势，只心念微动间。那中年华服贵族手中巨大白骨权杖，便陡然间脱离他掌握，径直飞到莫叔身前。

莫叔探出白骨大手，在那骨杖上轻轻一握。骨杖外表被中年华服贵族，涂抹到密密麻麻的扭曲鲜血符咒、文字等等，便瞬间蒸发消失。

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失去骨杖的中年华服贵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即衰老下去。

不需片刻，原地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年近八十，满头须发皆白，身形明显佝偻的老头子。

那老者身上华服，已经因身躯迅速干瘪萎缩，变得空荡荡大了少。他老眼浑浊模糊，满是皱纹的脸上，再没有丝毫先前狠戾神色。身体甚至都难以坚持站稳，缓缓瘫软在地面上。

莫叔以灵魂传音向众人解释。眼前这老者，才是那华服贵族原本的样子。最初所见年轻模样，是白骨权杖将部分吸取到的生命力，不断传入他体内才维系出来的。

等到白骨权杖与莫叔建立联系，想要离他而去。自然不会再传入生命力，去维持他的年轻状态。

他反而要耗费大量鲜血与生命力，意图屏蔽白骨权杖与莫叔之间的感应。结果就变成了众人先前看到的，那副中年华服贵族模样。

最终莫叔直接招回白骨权杖，抹去他留在上面的血咒、文字等等。他与骨杖最后一丝关联被斩断，体内骨杖传入的生命力迅速流逝，也就只能回复成衰老不堪的原本模样。

大地神廷众人，被他率领禁军尸兵围堵追袭将近两日两夜。始终当这华服贵族，是个大奸大恶的狠辣角色。

谁知一旦失去赖以逞威的骨杖，他竟变得如此苍老衰朽。眼瞧着根本不用再动手，便将命不久矣。

众人围拢靠近，只见自称孔方节的老者，明显失去了所有抵抗意志。他此时昏花老眼还是看向白骨家臣莫叔，口中喃喃自语，居然开始述说起自己的生平。

说到自己年轻时立下志向做个好官，说到老师西岩先生临别时与他的对话，又说到为官后种种艰难与自己的坚持……。

段舍离刚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这家伙后来绝不会有什么好际遇。难怪他老师临别之际，会说那样不祥的赠言。

不过看莫叔他们听得都很认真，再瞧瞧那老家伙出气多进气少，明显也唠叨不了多久。索性便耐住性子等在一旁。

封建君主国家，君主无论嘴上说的多么堂皇正大，实则无不把国家，看作自己的私产。

在如此国家背景下，像这样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二货。整天想着实现个人抱负，造福民众，名垂清史。你不倒霉谁倒霉？

以段舍离三世转生阅历之丰富，类似忠臣含冤被屈的例子，他随随便便就能举出几十上百个。随便哪一个，都比眼前这老家伙更冤更悲惨。

就像后世最著名的忠臣岳飞，风波亭“天日昭昭”冤透千古。

岳飞当然是国家的忠臣，民族的英雄。

可在他的君主赵构眼中，一个头上顶着大义，手上握有强军，受到举国民心拥护。随时准备打败敌国，将两位前任君主迎接回来。让他大位不保，甚至很可能都不得好死的家伙，能是“忠臣”吗？

你忠于国家，不负大义，这当然无可指责。但与此同时，你已经逼得君王没路走了好吧？

反观千古奸佞秦桧，无论当时的人怎么恨他，后世之人如何骂他。君王赵构不但在秦桧生前，对他封公拜相，甚至死后都不忘给他追封王爵。

为什么？因为秦桧不但帮他解决了岳飞，这个根本说不出口，却压在心底最大的隐患。还主动背锅承担骂名。在君王赵构眼中，秦桧无疑才是最为忠君的“忠臣”。

不用说君王，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更喜欢这种不问是非，永远支持自己，还愿意替自己挡灾背锅的朋友吧？

所以纵观历朝历代封建国家，忠臣非但斗不过奸臣，还往往难得善终。而奸佞却通常富贵寿考。这很不符合公理良知，却非常符合人性。因为君王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君主。

在段舍离眼中毫不稀奇，听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忠臣含冤经历。

却令莫叔和顾大掌柜等人唏嘘不已。仿佛全忘了就是眼前这老家伙为发泄心中怨愤，杀得渠国已经看不到活人了。

孔方节最终说到自己在破庙中心志崩溃，彻底将毕生的坚守都视作错误。再也不肯相信这颠倒人世间，还有一丝一毫的良善。进而被妖邪之物操纵，将整个渠国杀戮一空。

这时他明显已快到弥留之际，提起最后的精神向白骨家臣莫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妖邪鬼物，你们是因为人生全无意义，人世间诸多丑恶，才会肇生出来灭世的么？”

莫叔没向他解释，自己不久之前还是个人。略微沉吟片刻，灵魂传音道：“人生有无意义，要靠自己用一生去成就。人世间也善恶美丑夹杂，全凭一念抉择。

你最初的志向并没错，路是你自己选的，也用了一生去坚守。

你老师当年对你所说那番话，应当就是怕你有一天坚持不下去，背弃自己的抉择。

人不忘初心，只是为了成全自己这一生的意义，与别人无关。

所以灭掉渠国的不是妖邪之物，而是因为别人不公，就背弃了一生选择和坚守的你自己。不是么？”

莫叔这话问得极其诛心，孔方节立刻如遭雷击。

他脑海中翻翻滚滚，全都是老师西岩先生当年，略显担忧的临别赠言。和他自己曾经慷慨激昂，信誓旦旦的回应。

不由得嚎啕大哭道：“老师，是方节错了！此生终究没能……。”

哭诉到这里，再无半点声息，他竟然就此逝去。

在场大地神廷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渠国作为大安朝天下最顶尖的大诸侯国之一，没有灭于邪祟异类之手，也没有灭于天外异族之手。反倒是被曾经的忠贞名臣屠戮一空。这其间种种因果牵缠，令人思之怅然若失。

无论过程如何，至少罪魁祸首已死。

当下段舍离安排众人，将所有能找到的尸首，全部焚烧成灰。以免煞气浸润之下，再度变为煞尸作祟。

清理好现场，大地神廷中枢几人，朝与渠国相邻的旎国方向而去。

渠国境内虽然地域广阔，但没有了活人存在，暗世中已全无占领驻守的价值。

沿途段舍离和几人谈到各自初心。毕竟先前莫叔与孔方节临终前那番对话，很像是有感而发，令其他人印象很深。

莫叔的初心很简单，就是竭尽全力守护好，从小待他不薄的宴暖堂段家。至于眼下，真正亲如家人的，就只剩下段舍离和青芽。而守护好宴暖堂段家，也变成了守护好大地神廷。

青芽的初心更简单，只要跟能着十七爷和莫叔便好，随便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无所谓的。

当然，另一个青牙也有她的想法，只是不会当众显露形迹罢了。她的想法也不复杂，偶尔出来吃个人，早晚勾搭十七爷上床，仅此而已。

顾大掌柜当酒楼小伙计时，志向就很明确，这辈子要当个天下有数的好掌柜。眼下酒楼虽然没了，掌柜照样还能干。

大地神廷不卖酒、菜，不接待宾客，但有的是需要人经营运转的事务。所管事情和从前大相径庭，但需要用到的才能还是一样。顾大掌柜没什么不适应，反而有种买卖干大了的感觉。

虞有年的志向，比顾大掌柜更明确。大地神廷宦者令，舍我其谁。

屠娘子都不用说，好厨子甭管走到哪里，照样也会是好厨子。就是暗世里可用的新鲜食材和调料，都变得越来越少，难免让她大伤脑筋。

至于段舍离自己，初世和第二世不用再提，今生志向说起来就一句话：杀光这个时代，来地渊做耗的所有天外异族！

说着并不复杂，想要做到却千难万难。单一个还在睡美容觉的天照绝尊，就够他忙活半辈子的。还别提有没有其他异族大能存在。

……

中枢几人谈笑赶路，沿途倒不寂寞。

顾大掌柜不忘随时收转调度，各区域快速支援分队情况。将其中看来比较特殊的异常，交由段舍离研判。

他们摊子铺的太大，根本没有遇不到异常情况的时候。仅仅这几天积攒下来，便多达二三十处。

段舍离很清楚，他不可能处理好大安朝疆域之内，所有正在发生的异常变故。

七个葫芦八个瓢，每次尽力去做，捡着最大个的按下去就好。

二三十处异常变故中，最紧急一处恰巧就在前方四百多里外，与渠国相邻的旎国境内。

旎国都城附近，有两座相邻小城，鹤城与芦城。

这两座小城都不太大，方圆两三里，容纳五、六万人而已。两城之间有条十来米宽的飘萍河，彼此隔河相对。

旎国都城驻守的太岁诸族，是个大言不惭的懒货。

明明根本没去过那两座小城，却对派去的六支大地神廷小队放言。周边六座小城他都亲自确认过，没有任何异常，尽管放心前去安置。

结果六支小队直接前往，其他四座小城还好，除邪祟异类之外，暂时没发现其他异常。

但鹤城与芦城，却早就被两名绝顶强者各自占据，而且彼此频频攻伐不休。

那两支小队刚刚抵达附近，就被两城势力抓去，当成炮灰送上彼此攻伐的战场。

他们只来得及向区域快速支援分队，发出过一次求援讯息，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回应。

而当快速支援分队先赶往芦城查探时，竟也被芦城势力抓住，编入了攻伐对岸鹤城的战队。

这是今天一早支援分队被抓住时，紧急向中枢报来的求援讯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