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舍离眼见柔娘反应如此敏锐，已经猜到梦境悬城最近接连异变都是因为自己。

当下也不再向她隐瞒，点点头沉声叹息道：“现在你明白了，此刻英城之内，你我算是敌对势力的各自首领。

百世轮回迷梦，应当只是个意外。我也说不清，怎么竟会生出那样的牵缠纠葛。

但眼下迷梦已醒，你就当……，就当梦里诸般过往，是你我想象出来的一段孽缘，把它们，……都忘了吧！”

柔娘闻言，一双美目怔怔盯着段舍离，两行清泪无声涌出眼眶。口中如同喃喃自语般轻哼道：

“百世深情，一次又一次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一次又一次矢志不渝至死相守。原来都只是想象出来的一段孽缘吗？

你还真是把迷梦和现实，分的好生清楚呢！

既然如此，我只问你一句。不管你原本有没有那颗黑痣，迷梦中和我牵缠百世轮回的。是你，不是杜平对吧？”

段舍离听她这样问，微微摇头轻叹道：“对，杜平早在入梦之前，就已经被我杀掉了。是我变作他模样入梦的。唉！你……”

柔娘却猛地截住他后半句话，娇声喝骂道：“是你就好！你这狠心短命的活冤家，给我死来！”

喝骂声未绝，密室中和密室外，方圆千米之内所有存在的液体。比如木桶中的药汤、池塘中的池水，甚至用来洗漱剩余的残水等等，都同时凝聚成无数利刃，轰然向着段舍离激射而来。

段舍离本身修为境界，已高出柔娘太多。虽没料到她会在此刻骤然翻脸动手，却也不至于被这点手段给伤到。

他直接施展出接天法象“天诛地灭”，密室内外登时天地异象连连。非但将柔娘凝聚出的无数水刃全部瓦解，而且电闪雷鸣、风刀霜刃、地陷石崩不绝，打得柔娘根本喘不过气。

段舍离对敌之际一向心狠手辣，从来都是赶尽杀绝。此刻眼见柔娘狼狈不敌，反而沉着脸加速催动体内魔力运转。

没想到柔娘却忽然间放弃一切抵抗，任凭周围出现的异象袭来，立在原地束手待毙。

她一双美目死死盯住段舍离，口中贝齿紧紧咬住唇角，从牙缝间挤出娇声恨道：

“你把那场迷梦当作孽缘？可在我这里，孽缘也是缘！照样得生生死死一辈子！

想消了这场冤孽？容易！你打死我呀！咳咳……。”

段舍离眼见她接连受创，口鼻喷血，顷刻就要香消玉殒。不禁眉头深皱，重重叹了口气，撤去接天法象。

毕竟迷梦中曾经的百世牵缠，在他心底并非全无感触。

只不过现实中彼此立场敌对，柔娘的经历和心性又都极为复杂，理智上他没法对柔娘掉以轻心罢了。

柔娘见他最终还是没下死手，轻轻拭去口鼻间流出的血迹，俏脸上重又盛开笑颜腻声道：

“死冤家，就知道你嘴硬心软！舍不得消了这场冤孽是吧？

明告诉你，姑奶奶这辈子赖定你了！迷梦里百世轮回都没差，还怕现实里多这一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躲开这段孽缘！”

段舍离在现实中要理智冷静的多，闻言只是脸颊微微抽搐，口中照旧冷硬反问道：“那又如何？现实终归不是梦境。你我立场敌对，接下来你要怎样？继续跟我在这做白日梦么？”

他话音刚落，密室外忽然响起雷总巡粗豪的喝问声：“柔夫人你没事吧？我先前看到这边有法力异相。你要是没事就说句话，不然老雷可就下来了。”

柔娘闻听，立刻高声应了一句道：“我没事，雷大哥稍等，柔娘这就上来。”

说罢美目中波光流转，横了段舍离一眼低声道：“活冤家，你且等着，姑奶奶这就做个白日梦给你瞧瞧！”

随后莲步轻移，不紧不慢便朝地下密室外走去。

段舍离不知她究竟打算如何，借机将密室内探查了一遍，见并无其他异常。正准备出密室去看看情形，却见柔娘已提着雷总巡尸体，重新走回密室。

她扬手将雷总巡尸体抛在段舍离面前，而后板着俏脸一言不发，扭身又走出密室。

段舍离深感意外，不禁盯着雷总巡那具尸体默然无语。

片刻后，柔娘再度返回，将甲士统领秦衡的尸体抛下。

再过片刻，又把刘府丞尸体带回，同样扔在段舍离眼前。

至此，她千方百计笼络住的城主府三方势力巨头，都已被她自己亲手斩杀。

柔娘这时才走到段舍离身前，伸出玉手轻轻按住他胸口，低声柔柔问道：“活冤家，从此刻起，城主府全交到你手上，整个英城之内，再也没有什么敌对势力。你说，咱俩这个白日梦，能做下去吗？”

段舍离是当真没想到，她竟如此干脆利落，做出这样不留丝毫后路的决断。忍不住脱口问了声：“为什么？”

柔娘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知道自己的过去很不堪，可那都是为了挣扎求生。瑾瑜一个弱女子，既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能活下来，也不可能把发生过的一切全都抹掉。

我当初用尽心机手段，拉拢城主府内势力，也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可这辈子既然认定了你，我还要这些势力做什么？

冤家你把现实和迷梦里那些过往，分的如此清楚。我也只能像这样，把自己和掌握的势力，完完全全交到你手上。才能证明我除了要你，再没旁的心思。不是么？

你放心，瑾瑜虽然只是个弱女子，却也懂得什么叫‘既做不悔’。不管你此刻心里怎么想，不管你日后怎样待我。这都是瑾瑜自己选的，绝不后悔！”

段舍离闻言良久无语。他倒不介意柔娘的心机手段，事实上暗世之中，真正单纯善良的女子，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只不过真要说到情感，他和柔娘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迷梦中那番百世牵缠，对柔娘而言。无疑是迄今为止生命中，最为浓烈饱满的亮色。她心甘情愿为此赌上一生，从此无怨无悔。

但对早就经历过三世重生，心性格外坚冷的段舍离而言。那只是一段算不上多特别的经历，记忆中的确留下些旧情，却根本不会任其混淆到现实之中。

柔娘既然全豁出去了，倒也耐得住性子。眼瞧着段舍离始终沉默不语，她也就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笑颜如花，静静等候。

足足过了大半晌，段舍离才深深凝视了柔娘一眼，点点头沉声道：“既然你已做出决断，那咱们就先把英城之内料理清楚，然后再说其他。”

柔娘最不缺对付男人的心思手段，更何况是面对她已经下定决心，想要期许一生的男人。

当下全无二话，就如同寻常的小媳妇一般，跟在段舍离身后听他吩咐。活冤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任凭他安排处置。

段舍离很快就将城主府甲士、巡查、官吏三方人手，强势清理了一番。随后又把城内五大帮派首领直接干掉。

六大帮派融合，重新划分为五大帮派，由五人小队分任五大帮派首领。

再把所有甲士、巡查、官吏，以及城主府内其他仆役、侍女、家眷等等全部打散，融入到五大帮派之中。

至此，英城内除去他和柔娘两人，再没有五大帮派之外的闲人。整个英城数万人，的确没有了任何敌对势力。

这些人暂停进入梦境悬城，先将各自获得的神通、功法、异术、武技等等。一一录出副本，确定无误后上交，以供日后研究参考。

而后段舍离再入梦境悬城，以神秘九色光芒细细全面感应。

确定那位城主大人，已经完全固化为一块人形梦境晶石。仅仅作为梦境悬城的框架根基，再也无法提供丝毫精神力。

梦境悬城登上那一万级通天阶梯的运转规则未变，运转维系所需精神力，只能来自死后溃散的个体精神力。

英城五大帮派实为一体，想要不断提供个体精神力维持梦境悬城，大量获得神通、功法、异术、武技等等，还需要为英城引入新的敌对势力。

段舍离通过“大地行者手札”，传讯给“奔雷剑”韩柏年所在快速支援分队，以及周边五个诸侯封国内的其余二十九支小队。

命他们尽可能散播各种诱惑性传言，或采用适当逼迫手段。将周边五国范围内，不能发展为入魔人群的敌意势力和贪婪之辈。大量吸引或驱赶进英城，作为五大帮派新的敌对势力，提供梦境悬城维持运转所需精神力。

至于段舍离自己，对再次攀登通天阶梯获取神通、功法、异术、武技等等，已不再有太大兴趣。

通过“隔空千段击”和“百劫魔云变”的修炼，他已经明显觉察到。这些来自诸天万界墟宇不同族群，所创造的种种玄妙之术。其实无不是根据其自身族群特点，有针对性发展出来的体系。

地渊人族完全照此修炼，可以明显提升实力，却很难掌握到其中精髓，几乎无法达到高深境界。

作为走了更特殊路径的“渊魔”，这种隔阂感还要加个“更”字。

以“百劫魔云变”神通为例，入门修炼相当容易，说是效验如神也不为过。但继续往深入修炼，进境却越来越缓慢。

按照段舍离估计，他想要修炼到全身所有细胞，都能化为“不灭魔云”。躯体在魔云雾态和血肉实体间自由切换的程度，至少也得数千年。

先别说他今生能不能活那么久，单是这个进境缓慢程度本身，就和神通记载中的正常修炼情形大相径庭。

造成这种差距的，并非勤奋、悟性等等因素，而完全是由于族群天赋的根本性差异。

说白了让乌龟去练逃跑，让兔子去练游水。长期练下去也能有所提升，事倍功半再减半而已。

所以通天阶梯金阶所呈现的种种神通、功法、异术、武技等等，对一般人甚至渊魔低阶来说，还可以起到明显提升实力的效果。

但对段舍离这等渊魔六爻境界高手而言，提升实力的效果微乎其微，反倒是用于借鉴、开扩见识的意义更大些。

段舍离此时并未完全意识到，任何族群创造出的秘法，都天然存在类似族群天赋差异。

他当初使用矌族秘法给青芽合体炼身之际，自以为已足够细致用心，按照秘法记载分毫不差。

实则正因为他并非矌族，才导致青芽炼成天妖之身苏醒后，变成那种一体双魂的诡异状态。

……

用了差不多整整三天时间，段舍离才将诸多安排落实下去。

正当他反复思量，还有哪些疏漏不足之处时。始终跟在他身边安心协助，从不提任何异议的柔娘。却忽然间开口问道：

“我一直以为英城能进不能出，冤家你本事再大，最终也得困在这里跟我厮守。可细看你这几日种种安排，英城困得住我们，却困不住你是吧？”

段舍离闻言不禁心里暗叹，这柔娘实在聪慧机敏已极。他自忖言行中从未流露出丝毫端倪，却还是被她觉察到了去意。

照理说柔娘无论心机、手段、悟性、修为、美貌、柔情等等，无不出类拔萃。段舍离也并非装腔作势的假道学、伪君子。

暗世里种种绝望疯狂背景下，男女之间的欲望更为直接强烈。两人你情我愿，真要发生点什么，其实再正常不过。

但段舍离心里很清楚，别看柔娘眼下一副娇羞可人、乖觉听话的小媳妇模样。

她可不是那等要了之后，就能轻易放到一边的省心角色。

压在段舍离心底的诸般谋划太多太大，他没工夫为了些许欢愉，就给自己添一堆甩不脱的麻烦。

所以柔娘出类拔萃的心机、手段、悟性、修为、美貌、柔情等等加在一起，就等于大写的“麻烦”两个字。彻底压过了他身体所产生的欲望。

至于“情感”和所谓“一辈子”？

在暗世里整个地渊人族都朝不保夕的情况下，段舍离不觉得有任何人可以奢谈“一辈子”。

这女人想要的，他一丁点都给不了。

所以还是离远些，大家两不相欠，各自省心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