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这孩子，当年碰面，当年住寅院时，就不怎么开性命攸关的玩笑，说会死人，十有八九是真的死了，李织语听着，骨子里发凉，叫后边的风一吹，冷得咳嗽，没咳记几声又暖和回来，她知道是阿九在耍脾气，再看奋力从雪地里爬起的唐凝娘，沉沉叹气。

阿九用法术带着李织语往前走，“前辈何须去怜那赶尸人，自第一日结果这担子时她便该知路途多舛，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援手，也不用叹她小小年纪，人家比你岁数还大。”

“就几岁而已。”

阿九一槌定音，“即便是快了半刻也算是大。”见李织语捂脸便道，“无需挡着，她看不见，再者，你的命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前辈自己想想”

李织语作为好不容易从地府里爬出来，讨个胎过日子的自然异常惜命，顿时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我的，我还没嫁人呢。”不过心虚还是会有，尤其是唐凝娘看上去娇弱的模样，她冷眼旁观，说不好意思肯定是会有的。

阿九是鬼，心冷，“如此就对。”

李织语也埋头走过去，唐凝娘忽然转头：“语姐儿？”惊得阿九火光四增，疯燃而起，将李织语推得连连后退，风雪横飞，她察觉到不对劲，奋力睁眼，只见那一片雪白中显出一抹浓艳的红色，定睛细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红衣姑娘。

不待多想，红衣姑娘微微抬手，周身积雪倏然升起向唐凝娘袭去，结成冰柱，冻住了唐凝娘的四肢，红衣姑娘飞身而来，死死掐住唐凝娘脖子，往后边的冰柱撞去，只听得一声重响，红衣翻飞，她的面容雪白得可怕，却是大笑：“你竟还想跑，上次鬼差众多，叫你逃了，今次你可没那般好运。”

阿九化作的火团直推着李织语往前走，她也总算意识到不对，赶紧把阿九抱住，撒腿跑了，不过五步，一阵巨风击中她腹部，将她整个人砸墙上，她只觉眼前发黑，栽进了雪里，喉中微有腥甜，赶紧死死含住了，悄悄将阿九收到旁边。

李织语知道自己的身子在出问题，否则裹了一大堆衣裳，也该有些缓和重伤的。

倒霉透顶。

李织语抿下唇，一滴血就落在手背上，眼前有双大红的绣花鞋，她往上看，看见红衣姑娘惊慌失措的脸，看见她忽地大哭，扑上来抱她，一遍又一遍喊她名字，犹如忘了归家路的孩童，忽地又笑起来，笑得泪如雨下，藏着尖锐的痛快。

她早该晓得红衣姑娘疯了的。

从失去挚爱的那人，她便彻底疯了。

李织语被抱在冰凉的怀里，不知手脚是热是冷，甚至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眼尚且能动，她瞥向旁边，那里有一团盛大而有阴沉的绿火，一双白皙剔透的骨手扼住住红衣姑娘，“大人，请您冷静些，放下此人。”

红衣姑娘戛然停住了笑，冷冷看着阿九，“不过是地府里小小的阴帅，竟敢来做我的主。”

阿九不急不缓沉声道，“大人误会小的之意，只是此人并非寻常鬼怪神仙，寻常百姓小姑娘而已，现已在流血，想来会殃及性命，还请由我送她归家歇息。”

“你话倒是说的相当漂亮，我想她还不知道你在背后做的鬼罢。”红衣姑娘抚了怀里那小小的人平静的脸，指尖轻得想在林中择一只蝴蝶，目光温柔，“李织语，你应该猜到我为何要杀那女娃娃的赶尸人罢，是了，你必然猜着，你哪次有猜错的。”

李织语静静看着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怜爱的贴着她额头，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去，“真不愧是你祖母的孙女，你祖母一家，都死了，就为这江山，为那位长安长公主，可是我的木头桩子，他那样好呢，却被这大洐之福的帝姬害死，还有她。”红衣姑娘狰狞着脸指了被冰柱封住的唐凝娘，“这个人的祖父，却将他的尸首带走，远远离开我！我只是想见见他而已，我只想跟他说，我真的很爱他的，你们却不然我见他，为何啊。”

温热的眼泪落在李织语面颊上，悄然滑落。

“全是因为你们。”

李织语笑一下，弯了嘴角，血就沿着她下颌，滴在花白的斗篷上，她放轻着话，“所以呢，你要杀我？”

“怎么会，你跟我如此像，都是蒙在鼓里，忘了真像，我才舍不得将你杀了，我要告诉你，你的好阿九，这个十大阴帅的白无常，她撒谎骗了你。”红衣姑娘看向旁边的阿九，“当年的地府镇压，寅院活下来的，分明只有你们两个。”

李织语缓缓吐出一口气。

“鬼王死啦。”红衣姑娘亲亲她眉心，“所有鬼差都死了，包括你，你也是死的，织语，你看看你的阿九，难道这鬼是真心待你吗？当然不是，人家恨不得你去死，唯有你是重活醒来的，她的爱人死了，化作尘土，与我一般，她又怎么可能欢喜你。”

阿九怒喝一声：“阿织，不要听这疯子胡说。”此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阿九被红衣姑娘擒住，折去了头颅，四肢尽散，她本是枯骨化身，此时犹如五马分尸，连话丢无法说出口。

李织语有些厌恶的开口，“够了。”

“不够的，你祖母还有这群人，叫我痛苦至今，我为何要罢手，我非要闹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去死。”红衣姑娘的唇贴着她眉心，笑得歇斯底里，指甲刮过了她的疲倦面容，“你为何不生气，你为何不哭。”

“我说。”

李织语摸到手臂上的匕首，反手握住，飞快拔出，直中红衣姑娘心口。

“真的够了，羡鱼。”

红衣姑娘惊叫起来，顷刻间，化作烟尘，消散在夜色中。

李织语彻底栽进厚厚的积雪里，望着今夜缺了半角的月亮，只觉得乏力，咬着唇，勉强坐起身，爬着将阿九四裂的身躯和脑袋捡回来，红衣姑娘消失，困住唐凝娘的冰柱也化作了雪花，那阵雪飘到远处，终是寻不到。

待尸首拼到一起，阿九周身燃起光，摇身一变，又是小火团，沉默片刻方才看得李织语，“我怪过你，却也欢喜你回来的，只有我们还活着了，阿织。”

她颔首，“我晓得。”

阿九有些失望，又早已知晓李织语的反应，百年前她醒了，亦是如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今夜乱糟糟的，我帮你抹去这段。”

李织语摇头：“今日跟平时没甚区别，不必，送我回去睡一觉罢，我太困了，阿九。”

阿九道，“也是，我们都该歇一歇了。”

李织语合眼睡过去。

等第二日，她会醒来，看见一片晨光，她挚爱的人都在身边。

于是，她又成了那个不大讨人喜欢的李织语。

这只是再平常不过一日罢了。

【作者题外话】：本质上，李织语跟红衣姑娘很像，如果放到现代来，那就是病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能看见红衣姑娘的人实在太少，所以她才不杀李织语。

原来想写个激动人心的打斗，想起李织语没啥靠谱的能力，纯粹会补个刀子，还是算了，而且这一日对她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反正都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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