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语把人骗了，纪少顾还火大，碍于在外头，没有发作罢了，她见是真的恼火，赶紧闭嘴，叫他自己消散火气，等个差不多，委婉一提离开之事。

纪少顾委实无意在茶馆接着坐，开说正经的，再坐下去非得让李织语把自己老底挖出来不可，也不晓得这臭丫头平日傻气得要命，是怎么做到突然间脑子开窍的，而且一开窍就百蒙百对。

好气人。

纪少顾暗地里咬牙切齿，对李织语便冷脸，她也不在意，笑盈盈踏出茶馆，正好对上路过的姑娘，见得姑娘手里那把油纸伞，跟着就愣住了，纪少顾一个反手就把她往后边拎，她脚跟子无意间蹭得地，惹得撑伞的姑娘微微抬起伞，纪少顾就放了手，李织语站好，还是让那姑娘瞥了眼他们，却是嫣然一笑，冲纪少顾点下头，显然是认识的。

李织语着急，话就脱口而出，“打扰姑娘了，敢问你这伞是哪儿买的，我看花样子极美。”

那姑娘停下步子回身，长裙一片玉光，眉眼淡，人倒很是和气，说话也文雅，“此乃家父所画，并不是买的。”

纪少顾这时候再不开口，他便是大傻子，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池姑娘。”

她亦笑，“纪大哥。”

李织语佯装诧异看他们，“师兄你们认识？”纪少顾点头，提几句旧事，就先前帮过忙，却给了李织语机会，与池姑娘多言几句，“我是李织语，算他师妹。”

池姑娘略抬高伞，叫她一并罩进伞影处，“我姓池，名灼渠。”

“是《洛神赋》里的灼若芙蕖出绿波吗。”李织语见她笑应了，便避开纪少顾，悄悄问一句，“那你小名应是莲子米罢。”

池姑娘这回是吃惊了，“李姑娘是怎么猜到的。”

李织语不好意思摸摸后脖子，“你伞上画着莲子呢，怪漂亮的，我瞧着就想吃糖渍莲子米。”

池姑娘笑得嘴角一点浅浅的酒窝，眼眸柔水，“我家中正好有做这个，要尝尝吗，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大抵是怕自己唐突，引得误会，她忙添了句，“我家纪大哥有来过。”

明儿便要离开州府，机会不多，李织语爽利应下：“那我先谢过池姐姐你了，那个，纪师兄可以跟着去吗，我才来州府不就让，他是我爹请来带我买东西的。”

池芙蕖自然点头，纪少顾这下想驳李织语都难，众人说好，那便一块走，池芙蕖好奇问她，“李姑娘是从何处来的？可是来看花赛的。”

“对啊，我家在绿江县，离州府有些远，不过那儿山水景致清秀，吃食点心也多些，四季里，除开冬日中委实不大方便，别个时候都吃得好。”

池芙蕖跟她说的来，“冬日里大雪，外头本就寒冷，瓜果蔬菜难免太少，几月下来吃着是有些腻。”

李织语见人家姑娘是懂的过日子，笑道，“所以我在家里种了些菜，就搬个不用的缸子，往里头丢些种子，等它生根发芽，到冬日就搬进空闲的屋子中，总有是活得下来的，我家上年便摆口锅和小火炉吃烫青菜。”

“如此吃最好，不会凉。”池芙蕖抚掌，“我家也种着些小菜，还有葱，妹妹吃豆花吗，才摘下来的葱切了拌热豆腐是最好吃的。”

李织语很兴奋：“再加点熬好的肉就是世间绝味了！”

纪少顾总觉得这话头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且在接下来的时辰里，大家光顾着吃东西，全然没有拘束，更别说害羞，等到从池家出来，纪少顾才回过神，去提李织语耳朵训她，“你今日怎么跟媒婆似的，往后你干脆找个老媒婆认师傅算了。”

李织语打掉他手，“不必了，红线太难绑，还麻烦，我也就帮你搭回线，换作旁人，我才懒的管。”

“那你哥呢。”问的是李念。

李织语翻白眼，“你都说他是我哥了，我帮他，天经地义，但他肯定比你更省心，他若真有欢喜的人，会跟他祖母提的，不像你，藏着掖着干嘛，我告诉你，真动心，别太逾越，叫你娘亲出面，我看池姑娘的家教，是不吃空口说甜言蜜语的。”

纪少顾没想到才个把时辰，李织语却瞧得清楚，嘴上还要嫌弃几句，“不劳师妹你你费心，我自有分寸，话说记为何忽然跟池姑娘聊起来。”一开始分明是没这打算。

“谁叫你手欠打扯我，人家既然先看见了，我一激动才开口的，后来觉得聊都聊了，没道理就此走开。”李织语想起当初见到周泊如这位姑娘时的场面，她站在兄长后，神情分明是有些讨厌自己的，偏要掩饰起来，可惜没怎么成功，说话都带着点刺头，就他们几个男子家大大咧咧，没注意到。

女人心海底针，上一刻和下一刻的想法永远难以猜到，天晓得池芙蕖到底有没有对纪少顾动心过，哪怕只是一霎那，亦或者她归家路上，会胡思乱想否，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去打招呼，先把大家关系弄明白，免得成往后的祸害。

说句大白话，比什么都强。

李织语叮嘱纪少顾道，“你自己把心思看明白，真觉得好就去跟人家说点话，别傻傻的，你想耗着，人家姑娘却未必等着你。”毕竟池姑娘岁数不小，模样端正，又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即便嫁妆差点，也是香饽饽。

“你话真多，我知道的。”纪少顾没忍住，嘟囔一句，“我都看了两年。”

感情是两年前就明白自己心思，李织语听得安心，至少孩子不算特别傻，有药可救，等买完东西回客栈，李织语又拿了花去拜见纪夫人，顺道提了几句，叫她不用操心纪少顾，你那儿子是个有主意的。

纪夫人激动之下险些失手拍碎桌子：“真的？你可不能拿假话安慰我。”

“冷静，夫人，你别太大声，我干嘛骗你，必然说的实话。”

纪夫人知道儿子的脾气，自来别扭，赶紧压低声，但心里高兴，抱着李织语蹦两圈，恨不得仰天大笑，可怜了李织语被抱得心惊肉跳，脚踩到地，方才安心，又问纪夫人，“那夫人你还要催他吗。”

“不催了，没必要，少顾既有自个欢喜的，我就等他开口那日。”纪夫人无比欣慰，“孩子大了，我跟他爹最多陪他再走段日子而已，后边的光景还长着，总得要个他自己喜欢的人陪他，不过，最好是个有点厉害的，可以帮少顾搭把手，否则我家一大堆的亲戚，麻烦着呢。唉，我挺怕人家姑娘瞧不上我家。”

李织语哭笑不得道，“夫人，这你就是真想多了。”将军家啊，要是可以，她都想嫁进来，直接成诰命夫人，别人见她就得行礼，痛快，但是碍于位份够了，每逢过年要进皇宫拜见帝皇皇后，嗬，那阵仗，冰天雪地里跪。

红衣姑娘跟她说过几桩皇宫的大事，当中就提过，年年都有人在行礼时熬不住寒冬的冷而晕倒，里头还有七老八十的老夫人呢，晕后叫抬到暖阁，都不能立时回家，是要御医治的，等礼毕，晋见完，方才能离开，光冲这一点，李织语便对嫁高官望而却步，虽然她本来就嫁不上那样好的。

“你觉得我们好，不过是看的面子，一团锦簇。”纪夫人捏捏李织语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比比皆是啊，好了，快回去罢，小姑娘家别在外呆太久，你爹爹会着急的。”

李织语点头，“那我走了。”

纪夫人多少当她是孩子家，牵她手送出去，管家见此知是李织语要回去，忙去寻纪少顾来，毕竟带她来的次数纪少顾，回程自然不可能撇下人家小姑娘。纪夫人道，“你送来的花很漂亮。”

因李织语记得纪家不摆红花的缘故，自然来州府前就备了别色的，一样绿菊一样粉芍药，她笑，“夫人喜欢就好。”

纪夫人侧首顿了下，而后才问，“我家里有幅残画，你知道么。”

说起来，残画算是红衣姑娘的原体了，李织语不动神色反问，“残画？怎么了吗。”

纪夫人轻飘飘揭过话头，“没什么，只是我想请你种几盆红茶花摆宅里，你养的花，花色很好，我觉得。”她目光微沉，再不曾说下去。